就在张董事长探望薛利厚的那一天,同监室大个子的女朋友文心也来探望他来了。她看见大个子先是哭了一通,随后又表示等他出狱结婚,并且承担了照顾大个子父母的职责。这让大个子很是感动。在浇铸工作间歇时,他常常斜眼看着墙角,动不动就喊起女朋友的名字来,人们一问起他女朋友的事儿,他就感动地夸奖她是多么漂亮温柔善良……简直就是天下最好的女孩子了。
有一天,大个子突然对薛利厚说:“利厚,我想学你。”
“学我干什么?我又不是积极分子。”
“我想学你越狱。”大个子下了决心似地说道。
“哥们儿,千万别……”薛利厚立刻劝起他来,“你别冲动,我是过来人,这地方啊,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你别管。我自有办法。”
薛利厚不知道他想了什么办法,但是他看到大个子明显瘦了,像是变了一个人,话也说的少了。看来,他是一门心思想逃跑了。
“大个子,你可别走错路啊。”薛利厚看着他走火入魔的样子,好心好意劝起他来,“大个子,你知道什么叫后悔吗?”
“别又来教育我。我不吃你这一套。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后悔。”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薛利厚自作多情地规劝着他,“后悔就像你已经看到了家门口,眼睛却忽然瞎了,就看不见家是什么样子了。”
大个子听到这儿呸了他一声:“你把我说糊涂了,滚一边去!”
“大个子,看在朋友份上,你听我一声劝,千万别干那种傻事。”
没想到,大个子眼睛一瞪,扑上他的身来,揪住他的头发就往地上按,紧接着就踢他的屁股。下边揍他一边怒吼:“我干什么傻事了?我到底干什么傻事了?”
他连声求饶,大个子才把他的头放开,手里攥了一大把从他头上拽下的头发。他对着头发一吹,头发飘到了薛利厚的脸上。他还威胁薛利厚说:“你要是胡说,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薛利厚立刻气得大骂一声:“谁要是再劝你,谁就他妈的被判个无期徒刑。”
大个子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几天后就被调去后勤,专门配合郊区环卫处来的车往外运那些在垃圾箱里积放了十几天的垃圾。大个子因此能够常常看到一些从外面进来开运垃圾车的司机。他说那些人都穿水洗衣服,白运动鞋,嘴角两边全是刚刚吃肉之后剩下的油渍,一看就知道他们过的是何等幸福的生活。他越是得意,好事越是来找他。他的女朋友又来看望他一次,给他带来了新棉衣,还有一些生活用品,他高兴地吹起了口哨,似乎又有了晒幸福的资本。
晚上,他拿出那一件新棉衣,自己没有穿,却送给了同室的矮个子“小不点”。“这个我穿不大合适,老弟,送给你吧!”小不点说了一声“谢谢”,当即穿在身上,棉衣又大又长,就像一个麻袋挂在小不点肩膀上,衣襟几乎到达了他的膝盖。过了一会儿,大个子又把一副白色新手套递给薛利厚说:“利厚,你是富翁,将来做买卖需要一只白嫩的手,这手套你拿去戴吧!记住了,以后握了商人的手或者是漂亮女人的手,别忘了是我的手套保护了你的手。”说完,自个儿竟嘿嘿地笑了起来。接着又吹了几声口哨。
第二天,薛利厚在翻砂车间浇铸完一件模具,就坐在角落里抽烟。看看车间里那些破铜烂铁,又看看自己手上的白手套,就觉得不对劲:大个子可能要将自己的计划付诸行动了吧?想到这里,便站立起来,朝外面走,刚走几步,又停住了。来回往返几次,心里直打架:去,还是不去?去,对不起朋友,不去,自己就没有机会了。就得老老实实在这儿蹲五年。他本来是两年徒刑的。五年,多长啊!如果没有重化机械厂的事儿,也许这五年算不了什么,关键是外面形势发生了变化。孙水侯当了厂长,而当前企业出卖又成了一股潮流。如果抓不住这个机会,他就会后悔一辈子,窝囊一辈子。
他被看守带到了管教的办公室。管教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我要立功。管教说你思想进步了?薛利厚就问立功能不能减刑?管教说父权跟我谈条件?薛利厚说不是。我只是想把加的那三年刑期减下来。管教说减刑是肯定的,但是减刑一年或者是几年,那就要看你立什么功了?薛利厚说,这事儿能保密吗?管教说当然能保密。这是我们的规矩。薛利厚看看四周,压低嗓门儿,“大个子可能要逃跑。”
“什么时候?”管教问道。
“今天吧!昨晚,他把棉衣送给了小不点儿,又把手套送给我。这是逃跑的迹象。他一直说想出去见他女朋友的面。”
“知道他怎么逃跑?”
“不知道。可是他常常说垃圾车的事儿。也许他会利用垃圾车……”
管教没听完他后面的话,就抓起桌上了帽子跑了出去。
实际上,薛利厚刚刚说完“大个子要逃跑”的话,手心就冒汗了,接着双腿轻轻震颤,头皮一阵麻,胸口一阵堵,双腿一软,蹲了下去。看守呵斥“起来!”他试着站了几次,都无法站立起来,好象力气已经用完了。这时,整个厂区警报铺天盖地,他连蹲也蹲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竟然幻想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刚才什么也没说过,警报也没响。但是警报声音却越来越响。外面是警察们集合起来整齐有力地跑步声。这时,他想但愿大个子没有行动,就被警报吓住了。让自己的告密变成一个谎言。不知道怎么,他想立功减刑,却又怕警察真的逮住大个子。
当时从厂区开出来的垃圾车已经通过检查,正要从大门口开走。管教及时拦住,重新检查垃圾车司机的相貌。司机脸色红润,怎么看也不像是犯人你上的菜色。仓库已经被狱警们搜索了好几遍,没有大个子的身影。难道他会长翅膀飞了?管教眉头打结,看了一眼高墙上的铁丝网,又把目光收回来,伸手就抓环卫司机的头发,不是假发,人家的脑袋货真价实。管教徘徊在垃圾车旁边,两只大皮鞋时急时缓,走来走去。突然,车上的垃圾里一阵响动,管教看看周围,没什么异常情况,他却大声喊道:“把垃圾卸了!”
“卸,卸哪儿?”司机问。
“就卸这儿。”管教大声命令道。
司机看看附近光溜溜地地面,有些诧异。但他不敢违犯命令,于是就将自动装卸的*纵装置打开。后面的垃圾车厢一头慢慢升起,接着又打开车厢后板,垃圾们便哗哗掉下来:先是一些纸壳子、纸片子,塑料瓶子,下面是些沉重的砖头瓦块,最后,一个人形出现了,裹在垃圾里大个子扑通一声滚落在地,几个狱警立刻冲上去,将他上了手铐脚镣。
大个子就像薛利厚当时逃跑被捉一样关进了单间囚室。经过一个星期的提审,他才供出小不点儿。收拾垃圾时,大个子自己躺进垃圾箱,小不点儿用另一个垃圾箱的垃圾将他盖上,然后环卫车来收垃圾箱时就把大个子当作垃圾装进了车厢。
大个子因为逃跑,也被调回翻砂车间,并加了三年徒刑。这一天薛利厚正砸铁,忽然听见有人大叫“利厚呢?利厚大老板呢……”他抬头一看,大个子拖着瘦弱的身子,跌跌撞撞扑到他面前,像孩子那样失声痛哭。他还搂住薛利厚,搂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利厚,利厚呀,现在我才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当初我要是听你劝阻的,哪儿会落到今天的下场。”接着,他又抓住薛利厚的双肩使劲摇晃,“你明明知道我要逃跑,为什么不用绳子给我绑起来?你要是绑了我,我就逃不成了。利厚,你为什么不绑我呀!”薛利厚原本像木头一样呆着,看到大个子这样,自己的眼眶就渐渐潮湿了。这时大个子还后悔地打起了自己的嘴巴,每一下都打得薛利厚心惊肉跳。要不是小不点儿及时赶来骂大个子是个“软蛋”,他差不多就要对大个子说一声“对不起”了。
从此,大个子对薛利厚越来越尊重。干活时,两个人抬的铁桶,有时大个子一个人就提走了。每逢轮到薛利厚钻炉子清理炉渣,大个子就主动抢过来替他做。就连吃饭也是如此。每周,食堂都会给翻砂车间的人加一碗猪血,说是可以清理肺部灰尘。大个子常常把那碗猪血递给薛利厚,薛利厚不要,两个人让来让去,一碗猪血泼到地上,谁也没吃成。大个子遗憾地说:完了,你这个星期的灰尘清不出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