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整个元帅府的下人都没见到将铠男子的身影,只有一些胆子稍微大点的丫鬟躲在廊檐阴影处指着碧叶清池的方向书说着悄悄话,大抵意思就是二小姐的那叶扁舟不知道怎么跑到池中心去了,然后又胆大的家丁想要下水拖回来,但是还没靠近小船就听见里面有如雷的鼾声,吓得家丁以为是水鬼现形,扑棱棱扑腾回来,差点没淹死在池子里。
摇羽扇的皇甫方士从一大早开始就坐在前堂正对府门的老梨花椅子上,闭目垂帘,气息悠长,不知在想些什么,下人送去的饭菜也没见他吃一口。
那些个自诩学了几天黄紫算卦的下人悄悄嚼起舌根,说什么这就是大限将至的先兆,估摸着先生活不了多长时间。当然,没人会把这个几鞭子打不出来一个屁的家伙的话当真,只当是茶余饭后的笑话听,也仅此而已。
正午时候满身杀气的赵胜提着丈八蛇矛来了府邸,就在皇甫方士身边坐下,和后者一样,闭眼养神,抱着长矛贴在胸口上。不过他那一副怒眉倒竖的模样实在让人无法和“养神”二字联系在一起,指不定什么时候长矛落下时就有身首倒地。
然后将铠加身的任君尹磊前后脚到,任君看起来不愠不火,想和赵胜聊几句,说了几句话后者都不理不睬,他也只得讪讪找个位子坐下。
几人中唯一给人如沐春风的就属尹磊,他本就长得极美,柳叶眉,丹凤眼,高鼻梁,樱桃小口,唇红齿白,若非人云亦云说他是个男人,相信没人会把他归到雄性这个圈子里。就连府中称得上闭月羞花的婢女们看见他都不觉花容失色,直呼贼老天太没天理,让个男人长得这么好看。
后来穿着紧身黑衣的姑苏坤不知何时出现在前堂里,双手背后站在皇甫方士身后,一言不发。
赵胜几人都不约而同看了男人几眼,兴许是对他的神出鬼没已经习惯了,见怪不怪。
皇甫方士从几人进来到落座都没说一个字,心如止水只有到了他这个境界才有所感悟。
下午时分,楚商羽派人送来消息,武越会在日落入朝,华灯初上时在皇北楼宴请还没死绝的满朝文武。
面相端庄的皇甫方士今天第一次睁眼,挥手赶去那送信人,同一刻,赵胜几人的面色同时绷紧。
至日落前,浑身还夹杂淡淡酒气的慕北陵缓步走到堂前,眉似剑,目如刀。身似铁塔的武蛮紧跟其后。
皇甫方士率先起身,赵胜,任君,尹磊,姑苏坤接连起身,跟在慕北陵身后往府门走去。
出了府门,黑甲将士已经牵好马匹候在门前。
慕北陵侧头看向皇甫方士,后者淡淡吐出几个字:“皇北楼。”慕北陵转回头,手腕挥起缰绳,黑鬃马似一道黑色闪电疾驰而去。
七人百骑。
……
皇北楼。
不知道是不是接到武越要来的消息,皇北楼从中午开始就敞开大门,大迎宾客,即便这个时候没几个人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跑到这来,门口的迎客小厮依然穿上那就红底黄袖的锦缎袍子,堆起笑脸立在门旁。
这个时候已经有马车从各个街口驶来,穿着朝服面色庸紧的大人们匆匆下车,也不见需要下人搀扶,然后迅速对车把式耳语一番,赶车人便匆忙挥鞭赶车去旁边的暗巷。
不多时,已经零零散散来了十几位朝臣,他们坐在一楼大厅中特意搬来的大理石面圆桌旁,没人说话,最不济只是递去个你知我知的眼神,然后便眼观鼻鼻观心静坐等待。
门外,一声唏律律的战马嘶鸣声传来时,这些平素立于朝堂颐指气和的老人们皆是一惊,心顿时提至嗓子眼上,扯起眼角余光朝门口探去。
此时,重重的脚步声传起,守在门口的小厮正点头哈腰说着些恭迎的吉祥话。
几息后,身着九兽呑炎铠的清瘦男子率先踏入门槛,男子面无表情,淡淡扫了眼落座的一众朝城,嘴角边勾起抹不屑。
男子身后,身高超过两米的魁梧男人,怀中抱着长矛的男人,还有不苟言笑周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黑衣男人,以及长着一头与世不同的黑白双发中年人,和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
几人就紧跟在前面的将铠男子身后。
在坐的十几位曾经在朝国呼风唤雨的大臣们纷纷低头不敢视之,他们中间不乏有知晓男子身份之人,或者说当日意气风发的西夜骠骑中郎将,他们都有所耳闻。
而诸如从扶苏举兵造反,夺了扶苏,斩了秦扬田锦飞等令人发指之事,他们更是烂熟于心,接连几个月来,那个两天前才从玄德门逃出生天的龙袍男子没少在朝堂上咒骂此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但就是这个被西夜朝堂上下齐心想要杀之而后快的男子,今天却好端端站在面前,相反,偌大的超过已经被他搅得腥风血雨。
能让这些眼高于顶的朝中大臣畏首畏尾之人,自然便是眼下手握生杀大权的慕北陵。
慕北陵毫不避讳的拉开主座旁的紫檀镂空木椅,栖身坐下,全程寒着脸,黑白双发的中年人挨着他坐下,其余几人则立在二人身后。
静坐片刻,或许是觉得气氛太过压抑,隔着三个位置的华发老人率先忍不住打破沉默,只见身着隽鹤朝服的老人垂首抱拳,拜道:“慕将军,下臣翰林院掌院学士董元同,参见将军。”
慕北陵微抬眼皮,扫了眼开口的老人,以示回礼。
官至从二品的董元同自然不觉有妥,面带笑容道:“将军入文出武,天神天将,挽救我西夜朝于水火,实乃携天命以斩昏王,百姓之福,黎民之幸啊。”
手指轻叩在桌面上的慕北陵嘴角微弯。
马屁精?这是他对董元同的第一印象,狗屁的入文出武,百姓之福,老子也就是今天能坐在这里,换做是武天秀,指不定你个老东西会怎么损我呢。
不过他也不说破,不生气,常年立于朝堂之人哪个不圆滑世故明哲保身,把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要是架把刀在他脖子上,让他骂自己祖宗兴许都不带重样的。
慕北陵笑道:“这携天命以斩昏王在下可背负不起,在下不过一介武夫,和董大人一样,都是替人卖命而已,大人说是不是啊?”
董元同有种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的感觉,讪讪干笑几声连忙道是。
秋夜寒凉,他后背却已经沁湿大片。
慕北陵的视线突然落在正对面的一个始终垂着头的大臣身上,眼中泛起些许玩味。
蓟城枢密使芮昌,不对,现在应该称之为兵部左侍郎芮大人。慕北陵记得当初被发配徽城,坐那有名无实的监军,正是这位芮大人的怂恿。他和都仲景,就是一丘之貉,很奇怪连都仲景都逃了,他为何还有胆子待在朝城,就算不怕自己找他麻烦,难道就没一点发憷?
慕北陵伸手拿起摆在玉碗上的象牙筷,捏在手中转了几圈,似有似无的问道:“这位大人就是芮昌大人吧?有段时间没见了,大人可还好啊。”
生着满脸串脸胡的芮昌怎么看怎么不像文官,把他放在五大三粗汉子成群的军营里,指不定有不清楚的人还把他当成是某位了不起的人物。
芮昌悻悻笑起,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恭敬道:“下臣真是芮昌,没想到将军还记得下臣,下臣对将军的敬仰正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
慕北陵不轻不重的把象牙筷拍在桌上,打断他的话,口腹蜜剑道:“芮大人这番话也对帝师大医官说过吧。”
一听他提起帝师大医官几个字,在坐诸人皆是面色一紧,谁不知道都仲景和慕北陵极不对付,后者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说全是都仲景的责任,至少也要占八成。
芮昌汗流如注,两只袖口都已经因为擦汗湿透。
慕北陵摇头冷笑,现在他再面对芮昌之流,真的升不起一点打压心,甚至连念头都懒得动一下,不是不屑,而是压根没必要,这就好比是一个肌肉虬扎的莽汉子,总不会无聊到天天跟襁褓里的婴儿耍刀弄枪吧,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芮昌的吃瘪让十几人不敢再开口,哪怕问候也不敢,生怕被血屠千里的年轻人抓住把柄一通奚落。说起来他们虽然是亡国之臣,但最基本的脸面还是想要保住。
这就是身在跗骨朝堂里,渐渐侵入骨髓的中庸之道。
穿着碧螺霓裳容貌姣好的侍女端着银盘款款走来,盘中托着十七杯热气腾腾的茶水,侍女依次将茶水送到每个人面前,这才躬身退下。
有那好色的大臣想要借着侍女递水的机会一览胸前雪白风光,只匆匆瞥一眼后便赶紧收敛心神,放在平时他们难免会借机掐油,可惜此时有尊大佛同桌而坐,有贼心也没贼胆。
日落西山,楼门口的大红灯笼燃起烛火,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听见响动的一刻,桌上诸人皆是一震,知道正主就要登场。
朱红门口,白衣翩翩的执扇楚商羽率先进来,笑着扫了眼大堂,躬身退至一旁。
身负九蟒明黄龙袍的武越随之迈进门槛,眉如新月,眼似狭刀,嘴唇含笑,笑中却含着不怒自威的霸气。
桌上众人起身相迎。
慕北陵对举目看来的武越拱手作揖,视线却不自觉落在随他一通进来的佝偻老人身上。老人今天还是一身斗篷装扮,整个人缩在斗篷下面,看不清面容,而他离武越的距离不多不少刚刚三步,杀人救人的最佳距离。
武越信步走到主位坐下,老人就像影子一样站在他身后,也不见落座,随后又有几名斗篷遮面的人走近皇北楼,分站在门口两侧。
慕北陵悄悄打量那几个后来的斗篷人,其中一道背影引起他的注意,看不清那人面容,但总给他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武越落座后依次与诸位朝臣寒暄招呼,看起来异常熟络,这些人也乐得往自己脸上贴金,毕竟眼前坐的是他们未来的大王,都一门心思想要借此机会巴结讨好。
正说时,一人匆匆从门口跑进来,嘴上连连抱歉,“哈哈,来晚了,来晚了,大王勿怪,臣今天正在准备登基用的冕冠国玺,差点忘了时间。”
稳坐泰山的武越招招手,示意来人坐在身旁,笑道:“左卿为孤的事操碎心,孤哪会怪罪,来,位子都给你留好了。”
来人赫然是国子监祭酒左濮前。
而听到那句冕冠国玺,慕北陵目光不自觉闪了一下。楚商羽丢了玉笺帛书,左濮前倒好,直接趁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