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眷上的主,陋草里的婢。
慕北陵对狐媚婢女算不上好,换句话说除了那对与年龄不相仿的傲然双峰外,后者的游刃有余和说话滴水不漏,都让他觉得这个年龄不大的女子并不简单。
风月场身不由己的例子层出不穷,有强颜欢笑的小家碧玉,白天落落大方,晚上被某个老的几乎可以当爷爷的主在床上折腾的翻云覆雨,事后明明恶心不已还得赔笑说声“您老真厉害”。也有破罐子破摔,明明可以衣食无忧,却要为了高高在上虚无缥缈的锦衣玉食,甘愿委身做奴,白天出的厅堂,夜里暖的被床的侍女佣人。
慕北陵很自然把沐婉归为后一类人,楚商羽说那句伺候时,女子的面不改色让他不得不多想。
好像壁赤令尹府里的青衣,第一次见到年轻将军时战战兢兢,第二次同样拘谨的很,第三次如此,第四次亦是如此。
佛家所说的“心境碧莲空”大抵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人如白纸,没有心机,更更容易使人信任。
慕北陵认真想了想,最后还是提醒道:“这两天我们可能要住在这里,你们对那个女子多留个心眼。”
虽然不知道男子为什么这么说,武蛮仍然想也不想就点点头,孙玉弓愣了片刻后也赶忙点点头。
婢女沐婉约莫半柱香过后才端着银盘过来,盘上只有几碟青菜,一大碗白饭。
嫩紫霓裳女子脸色显然有些惶恐,前脚刚满金门槛便告饶道:“奴婢该死,后厨只剩下这么点东西,奴婢已经让吴师傅重新做些东西,一会就好。”
慕北陵扫了眼依次摆上桌的饭菜,三个菜一碗白米饭,挺好的,笑道:“重新做就不用了,现在又不是饭点,就不麻烦那位吴师傅。这些挺好,比我在壁赤吃的要好。”
慕北陵边说边亲自动手给武蛮孙玉弓盛饭,动作很熟练。
婢女沐婉看得一愣一愣的,她只记得伺候过的老爷从来不会自己盛饭,就连刚才离开的新来主子也一样,官老爷的手不沾烟火气,这是她做奴婢时,府里的教娘教的第一件事。
而且他还说什么,这点东西比壁赤吃的好?
女子以为自己耳朵不好,没听说壁赤那么穷啊,眼前的男人可是连主子都有和和气气叫声“将军”的人,女子还记得那位白衣飘飘的主子第一次来到道台衙门时,只因为城户衙门的官老爷说错一句话,就身首异处。当时在场年逾五旬的老爷不下十位,哪个不是对主子毕恭毕敬,就差跪下来喊爹。
慕北陵没在意女子接连变换的精彩表情,匆匆拔了几口饭菜,又足足喝下三大杯茶水后,才满足的拍了拍小腹,起身走到窗边,抬头望天,骄阳似火,刚刚偏过正顶,问道:“临水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婢女沐婉还沉浸在冥思苦想中。
慕北陵见半天没人回应,提高嗓音再问一遍,“临水城有什么值得去的地方吗?”
婢女仍旧没有反应。
武蛮拔下第三碗饭的最后一口,抬起头朝霓裳婢女努努嘴,“我家将军问你话呢。”
婢女“啊”的叫出声,赶忙告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慕北陵无所谓摆摆手,“都说临水的粟米和锦帛在东州享负盛名,我那座壁赤城紧挨着飞鹤山,山里也产丝,就是不知道和这边的蚕丝有多大差别。”
沐婉掩嘴笑道:“将军说的是飞鹤山的山蝉,我们这边大多是家养的桑蚕,虽然都是以桑叶为食,但飞鹤山总归来说湿气没有临水重,都说小蚕保苗,大蚕保膘,临水的蚕每年要到五月份才苏醒,比飞鹤山的山蚕差不多晚两个月,而且我们这边用来吐丝的桑蚕必须有大拇指长才行,小了吐出来的丝不够柔滑,大了色泽又不好,织造司对蚕丝关里特别严格,所以城里的锦帛才会那么受欢迎。”
慕北陵颇有些诧异道:“你知道的还不少。”
沐婉解释道:“奴婢以前在家也养过蚕,常听老辈人说起。”
慕北陵“哦”了一声。
沐婉偏着头小心说道:“将军要是想到城里逛逛,上澜江北边可以见到粟米,每年这个时候正是粟米成熟的时候,不少官老爷都喜欢看粟米海的景象。要是想看锦帛的话,可以去中澜江东边的水天一秀,那里有我们临水最好的锦帛。”
慕北陵点头道:“那就先去你说的粟米海。”
婢女沐婉浅应一声,下去准备。
慕北陵望着袅袅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走出道台衙门,马车已经在府门外等候,是由四匹红鬃马拉动华盖马车,赶车的马夫是位年逾甲子的老人,华发盖顶,白须拉碴,左手勒住四条缰绳,右手执长逾九尺的系红马鞭。
坐在车头的老人见几人出来,忙不迭从车轮旁的暗箱内取出登车凳,置于车门边,躬身垂头,不敢正视。
慕北陵踏凳上车,武蛮孙玉弓紧随其后,车内极其宽敞,有品茶的半尺茶几,茶几两侧的坐垫足够两人抻直躺倒,内饰也极尽奢华,象牙的骨灯,焚香的玉炉,用来暴乱的锦缎棉被,应有尽有,除了做饭的厨房,这个马车简直称得上移动的居室。
慕北陵上车后靠窗坐下,左手边留下空位,随即只见空气轻微荡漾,黑衣冷眉的姑苏坤缓缓浮现。武蛮和孙玉弓坐在对面,腰身笔直,双手伏在膝盖上,目不斜视。
霓裳婢女没有进车内,而是和赶车老头坐在车头。
慕北陵唤道:“沐婉姑娘,进来坐吧。”
女子在外回道:“奴婢在这里就行,进来怕唐突将军。”
慕北陵鼻尖淡淡“嗯”了一声,他自认为从不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当然,除了躺在扶苏城地室里的那位。
赶车老人高礼一句,扬鞭催马,四匹红鬃马拉动车架缓缓行出。
临水的道路算不上平整,长年的湿气令青石路崎岖不平,马车行进在道路上微有颠簸,车中的几人随着车身上下起伏,没人感到不妥,都清楚这已经是赶车老人选择的最好道路。
前行约莫半柱香功夫,传来女子的提醒声:“将军,马上要上桥了,可能有点颠簸。”
慕北陵淡淡回道:“无所谓。”
紧接着慕北陵只觉整个车身调转个方向,然后身子开始向下倾斜。
慕北陵脚踩在地板上,侧身镣铐脑袋边的布帘朝外看去,一条十余丈的宽阔河道正在脚下流淌,河水轻而缓,河面上聚集十来只乌篷船,一字排开,有人在船上敲锣打鼓,河道两旁的堤坝石栏边聚满围观的百姓。
“他们在干什么?”
女子在外回道:“兴许是哪家在办喜事吧,咱们这里有个习俗,只要是家有喜事,就要找些船沿着中澜江敲锣打鼓,这叫赛岁,有钱家的老爷经常一请就是三四十条船,奴婢记得去年城东的马外员过甲子日,足足请了一百四十几条船哩,把整个中澜江填了小半。”
慕北陵象征性回应一声,各地有各地的风俗,就像当年在大武村,哪家有喜事就要进山宰头狼,带回来做成烤肉给全村的人吃,再不济也要带条山猪回来,这就是脸面问题,饶是民风淳朴的山村也不可避免有攀比,他还记得当年武七娶媳妇的时候,足足拖回来三头野狼,可把武七他爹乐坏了。
马车继续往前,慕北陵没有放下布帘,一路上饶有兴致观察临水的民风民俗,发大多数临水的百姓喜欢随身背个箩筐,而且还在箩筐上盖块棉布,就是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路过一个打着药材铺旗号的铺子时,看见铺子门口围满背着箩筐的人,热闹至极。
慕北陵问起原因。
婢女沐婉回道:“大家背的箩筐有的是用来装蝉蛹,有的是用来装鱼,大蚕化茧后的蝉蛹可以入药,每家药材铺都会收购这东西,然后交给当地的商会运到别的地方,每斤蝉蛹的价格倒是不高,不过烂在家里也是烂,不如卖了换了两个钱。”
“还有就是装鱼的,澜江里有种叫飞罗的鱼,也是一味药,价格高的离谱,平时基本抓不到,每年这个时候正是飞罗鱼产子的时节,会游到岸边的水草里,所以很多人只要有空就会去河边碰碰运气,至于那块棉布,就是为了给飞罗鱼保湿用的,这种鱼不能离开水太久,死的没有活的值钱。”
慕北陵心想真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临水不仅有粟米,蚕丝,还有蝉蛹,飞罗鱼这种稀有的药材。
八方馆是从仲景堂衍化过来的,其中有的药材他也听人提起过,壁赤的蝉蛹价格就高的离谱,非是有钱人家享用不起,更不用说几近天价的飞罗鱼,这种东西就连医士也很稀罕。
再往前,路过一条稍微幽静的街道时,慕北陵意外发现大通商会和虎威镖局的旗号,离得不远,而且更令他感到玩味的是,在临水大通商会门口,他见到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壁赤大通商会的倪元。
这个本该老老实实待在壁赤的中年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如果走了,壁赤大通商会现在又是由谁坐镇?还是说孙家那位四公子入主城户衙门后,已经开始对大通商会下手了?
慕北陵觉得有必要问问壁赤那边的情况,四姓七族的人怎么闹都行,不过决不能搅乱局势。
再过片刻,随着一声唏律律的嘶鸣声传起,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门帘被婢女从外边撩起,慕北陵俯身钻出车门,踏着下车凳走下马车。
还没来得及活动僵硬的身子,顿时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