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商会出来再走半里就看见壁赤仲景堂的招牌,也是九门大开间的门铺,看上去比大通商会还要气派些,门口排着长龙般的队伍,都是寻医问药的百姓,算得上这条街最热闹的地方。
慕北陵站在百步之外,若有所思,悉心劝导不如雷霆手段,愿意留下的郎中医士奉为上宾,不愿意留下的遣散即可,至于那些想效仿延望两面三刀之流,他也不介意多添几条性命。
决定将此事交给赵胜处理,慕北陵便带着青衣朝令尹府方向回去。
走到府门前时,见猥琐老头正斜靠在石狮子上打着盹,守卫持棍立在不远处,慕北陵心感好笑,走近前伸手拍了拍老头肩膀。
老头眼皮微抬,坐起身子抻个懒腰,咧嘴露出满口黄牙:“臭小子总算回来了,喏,那两条狗挡着不让老子进去,你自己去把它俩拴好,省的老子看着碍眼。”
慕北陵笑道:“你都是一城之主,和几个下人置什么气。”说着勾住老人肩膀,直入府门。
可怜那两守卫瞧得惊愕,直道这满嘴喷粪的老头还真是主上的朋友。
进府后慕北陵亲自在前领路,带老头参观府邸,从衙堂到中庭,再到书房卧室转了一圈,唯独没去后院。
当然,老头也没细问,后院里住着什么人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差强人意吧。”
一番欣赏后老头给出个不算中肯的评价。
慕北陵无可奈何的尴尬挠头,心知这已经是老头能给出的最高评价,或许他真正想说的是“一坨狗屎”吧,对于足迹遍布十三州,踏过王宫,入过沙场的人来说,这个地方还真算不得什么。
最后二人回到衙堂,慕北陵恭请老头上座,老头也不推辞,就着身布衣大咧咧坐上首位,左右拗了两下屁股,啐道:“太他娘的硬,不爽。”
慕北陵已经习惯老头不按常理出牌,丝毫不恼道:“这里,你说了算。”
老头勾起兴趣,问道:“你小子怎么就认定老子能胜任城主,就不怕我把你这一亩三分地搞的乌烟瘴气。”
慕北陵笑着摇摇头,丢出一句呛得老头不知怎么回的话,“不怕,大不了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把你拉到福禄街口斩首便好。”
老头骂骂咧咧的道了声“没义气。”抓起堆成小山的竹简随意翻看。
皇甫方士从外面进来,一眼便看见坐在主位上的老头,老头也盯着他,二人眼中突然各有异色。
慕北陵起身将皇甫方士迎进来,说道:“这位是……”此时才想起似乎还不知道老头的名讳,回头看去。
老头风轻云淡的说道:“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你要是喜欢,叫我阿猫阿狗都行。”
慕北陵无言。
却是皇甫方士打破尴尬:“这位是新来的令尹?”
慕北陵点点头。
老头问道:“你是谁?”
皇甫方士学着他的口气说道:“阿猫阿狗。”
老头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青衣端来茶水,依次放在三人面前,再次面对猥琐老头时已经没有之前的嫌恶,今天发生的一切让她心性产生不小变化,就像慕北陵说的,命是自己的,是走着步上阳关大道,还是卧着乞怜等死,只在一念之间。
斟完茶水后,青衣准备退下,还没走几步就被慕北陵叫住,示意她坐在身旁,侧脸朝皇甫方士道:“刚才去了趟大通商会,见了个精明的女人,她看上青衣,我打算让青衣明日就去大通商会。”
皇甫方士轻咂茶水,浓淡正合适,“大通商会和虎威镖局是武越手上的两把利剑,真要是动起来西夜朝恐怕会被搅得天翻地覆,眼下主上和缙候有盟言誓约,行事还需多加小心,简单的旁敲侧击可以,莫要给人留下把柄。”
他最后一句明显是说给青衣听的,小丫头鸡啄米似得连连点头。
皇甫方士说完后余光瞄了眼懒散斜坐的猥琐老头,见其闭眼不语,想了想,继续说道:“上午在校场转了一圈,贪狼旗的羊蒙部已经能熟练掌握暴雨梨花,是件好事,听孙玉弓说,林钩准备开炉铸铁,梨花针现在所剩不多,但愿能炼出品质上好的梨花针。”
猥琐老头第一次开口,却蹦出个让慕北陵和皇甫方士语塞的字眼,“垃圾东西”。
慕北陵充耳不闻,在老头面前摆弄这些,确实有点关公门前耍大刀,“对了,林钩和蛮子醒没?”回头看向青衣。
青衣摇摇头。
慕北陵心想:“他们守了三天三夜,还是想让他们好好休息。”旋即朝皇甫方士问道:“任君有没有新的消息传来?临水战事如何?武越那里有没有什么新的动向?”
皇甫方士道:“还没有消息,不过想必朝城里快要掀起风浪。”
慕北陵“哦”了一声,不再细问。
再闲聊一番,青衣借故回去收拾衣物,率先起身出去。慕北陵想了想还是应该多嘱咐他一些,便随她出去。
待二人离开后,皇甫方士伸手入怀,掏出那根尚有余温的木簪子托在手心里,簪脚一行小字清晰入眼“执孺与牛,气逾霄汉”,他默念几字,喃喃自语道:“留下此字之人必是大能,不说超凡入圣,也不是我等凡夫俗子能比拟,东州很大,不过比起十三州来说弹丸之地,三圣山上的执牛耳者,蓬莱宝岛的落学荒士,北冰荒原的匠人,还有五方十地的大贤,站在巍峨之巅俯视蝼蚁众生,看这纷乱大地战乱不止,几方博弈,只是不知道最后鹿死谁手,又会有多少生灵涂炭。”
老头苍目中滑过一丝蓦然,很快就被他收敛,换上漠不关心的神色:“狗屎,都是些闲的蛋疼的东西,当了*还想立贞节牌坊,你小子要真有心,就把姓慕的小家伙送上十三州颠,到时候把牛鼻子老道的那头蠢驴煮了,再把蓬莱那几个怪物挂在脖子上的四方木头鼎扯下来当锅,老子就一碎催,没什么大本事,到时候来个信,让老子高兴高兴就好。”
皇甫方士摇头苦笑,“谈何容易。”似乎觉得和猥琐老头说不到一块,仰头饮下满杯茶水,起身朝外走去。
囫囵吞枣,乱了心境,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种方式喝茶。
身后忽然又传来老头粗鄙的嗓音:“要是有机会,知会荀仲那狗日的一声,慕小子有一天踏足蜀凉,让他滚远点,否则老子不介意把他丢到栖霞山,当着入尘老鬼的面问他索要利息。”
言罢还恶狠狠唾了口,骂道:“下作的地方,老子不介意多做点男盗女娼之事。”
皇甫方士脚步微有一滞,只停顿分毫,继而大步出去。
老头收敛起戾气,抓起桌上竹简随意翻看,旋即朝门外大喊:“来人啊,把这些上表的人都给老子叫过来。”
青衣的闺房在府邸中庭,靠近后院的地方。说是闺房,其实就是几间杂屋腾出来的,十几个人挤在一个房间里,每张床铺仅够一人平躺,翻个身都怕掉到床下。
身为婢女,吃住都在府中,穿衣打扮也有专人负责,所以属于她们自己的东西并不多。一块三尺方布打个结就能全部带走。
青衣慢慢收拾衣物,背对房门,玲珑曲线在她俯下身子时显露无疑,昭示着少女即将从一颗青葡长大成诱人瓜果。
慕北陵站在窗边,窗户大开,走道旁边种着几颗黄兰树,时值盛夏,真是黄兰开的最艳时,花香扑鼻,再加上装潢古朴的廊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别有一番风景。
女子收拾好包裹,坐在床弦边,勾着头,把玩葱葱玉指。
兴许是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慕北陵出言打破沉默:“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女子倔强摇了摇头,眼眶晶莹泫雅。
慕北陵叹了口气,说道:“若是不愿去,就罢了。”
女子猛抬头,声音陡然提高八度:“奴婢愿意去。”
慕北陵背对着女子的嘴角边勾起抹欣然弧度:“大通商会不是龙潭虎穴,你也不会羔羊稚鸡,姻娅是个不俗的女人,和她在一起要多提几个心眼,此事不得不说我没有私心,权利和金钱是世人登堂入室最不可少的两样东西,我也挣脱不得枷锁,想要站在这天地间,就要绞尽脑汁去得到这两样东西。”
顿了顿,又道:“原本有的事我不打算告诉你,不过既然你愿意走出这一步,应该有必要让你知道,大通商会的背后金主就是我一位盟友,除了这西夜大王外,所有人见到他都要三拜行礼,他还有个称谓,叫缙候,这么说你清楚吧。”
女子强行让自己保持镇定,但瞪如牛玲的双眼还是出卖了她。
慕北陵继续道:“老头说得对,对于我来说盟约就是一坨狗屎,散发着令人恶心的气味,随时都可能与人撕破脸皮,所以我要在这之前控制住可以控制的一切,免得到时候被人从背后捅一刀还不知道。而你,就是替我压下这把刀的人,我不求你能让这把刀倒戈相向,至少要捅我的时候知会一声,好做些准备。”
女子嘴唇紧抿,重重点点头。
慕北陵不再多言,本应点到为止,却说得有点过头。
女子深吸口气,站起身来,伸手将包裹套在肩上,一步一步往门口去。
与男子擦身而过时,泪水忽然夺眶而出,却笑得尤为灿烂:“奴婢想替主子握着这把刀,至少在它刺向主子前,奴婢先替你挡着。”
话毕,人走。
慕北陵迷离看着阴风摇摆的黄兰树,花落叶飞,那股香气,香的有些令人作呕,“那件衣服,我替你留着,待得他日登顶之时,我再亲自替你穿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