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成,媒婆躬身退至慕北陵身旁,不敢抬头,手肘轻轻捅了他一下。
慕北陵会意,撩起战裙,踏步至火盆前,抬脚跨过,火焰忽而腾起。
他落身枪矛之前,单膝跪地,抱拳,昂首,朗声道:“竖子北陵,不堕尘世,唯心来求掌上明珠,愿受九矛刺身之劫,终此一生,无怨无悔。”叩首,起身,负手而立。
于此时,有九名下人自厅堂两侧走出,取九枪,以枪尖轻点其身体九处。慕北陵抬手咬破手指,指尖沾血点于眉心中央,又分点在九柄枪头。礼毕,下人持枪退去,慕北陵复拜。
有道是:三书礼上,九矛刺血。以此表达对迎娶之人忠贞不渝。
孙云浪双手撑住扶手站起身来,老目闪动精芒,脸上红晕尽显,扬天笑道:“好,好,贤胥快请。”福伯快步进来,扶慕北陵至左手首位坐下。
祝烽火率先进来,拱手哈哈大笑道:“大将军,恭喜恭喜啊。”
孙云浪笑而还礼,道:“同喜同喜,老将军有此能人后辈,扶苏之福,西夜之福啊。”
众人依次上前道喜。过得一会,孙玉英在侍女的陪同下袅袅出来,依然身着火甲,不过胸甲已然换为游龙戏凤甲,薄施粉黛,唇红皓白,柳眉依依,别有一番倾城巾帼之颜,又不失小家碧玉之相。
慕北陵头眼看去时登时呆滞,呆立了好久,还是祝烽火干咳两声才令他回过神来,他齿咬下唇,赶忙从怀中掏出龙凤玉佩,接过孙玉英递来玉手,将玉佩轻轻防御掌心上,缓缓合上。
孙玉英被他在众目睽睽下抓着手掌,脸红的几欲滴出血来,水目莹莹,下意识抽回玉手,揣好玉佩。
慕北陵挠头傻笑,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籽儿蹦蹦跳跳跑到二人身边,左看一眼又看一眼,小眼睛忽闪忽闪的。慕北陵伸手将她抱起来,刮了下小鼻梁问道:“看什么呢?”
籽儿沉默许久,最后才瘪红了脸说道:“姐姐好漂亮,籽儿将来也要娶姐姐这么漂亮的人儿。”一言之下,厅内笑声再起,祝烽火直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看籽儿的眼神中满是宠溺。
慕北陵笑罢再刮她一下,笑骂道:“小家伙,你管我叫叔叔,怎么又管她叫姐姐呢,岂不是乱了辈分。”
籽儿撅着小嘴颇有些不服气的驳道:“姐姐就是姐姐,你老,才叫叔叔。”
慕北陵仰头疾呼“老天不公啊”,佯做要打,孙玉英赶忙抢过籽儿抱在怀中,顶了顶她的小额头,说道:“籽儿乖,就叫姐姐。”籽儿“咯咯”笑起,开心至极。
孙云浪在后厅置办晚宴,再闲聊片刻后众人移步后厅,席间推杯盏酒,众人无不欢愉,祝烽火和孙云浪也鲜有的大快朵颐,喝的面红耳赤,一个不停感叹慕北陵任重娇子,一个不停赞美孙玉英巾帼红颜,热闹非凡。
桌上,慕北陵依次敬酒,轮到孙玉弓时,他举杯笑言:“以前多有得罪,今后便是一家人了,还望大舅哥不计前嫌。”
孙玉弓歪抿着嘴,右手似有似无的摸向酒杯,却没有要饮之意。
慕北陵知其心中对自己还存怨恨,值此日子也不恼,先饮下杯酒,再斟满,举杯又敬:“还望大舅哥不计前嫌,北陵只当再饮一杯。”仰头吞下第二杯。三斟杯酒,再敬。
孙玉英见状面色不悦,沉眉瞥向孙玉弓。孙云浪也冷咦一声,孙玉弓这才慢条斯理的执起酒杯,略显不甘,浅抿一口。慕北陵含笑谢过,仰头再饮。
籽儿坐在他旁边,探出个脑袋,视线落在孙玉弓身上,忽然奶声奶气的嗤道:“装模作样。”
孙玉弓酒刚入喉,闻言,顿时被呛得咳嗽两声,怒视而来。籽儿轻哼一声,满脸无所谓。慕北陵心觉好笑,不过为了这个大舅哥的面子,还是瞪了籽儿一眼。
孙玉英护道:“籽儿又没说错。”偏头看孙玉弓一眼,咂摸一声:“没出息。”
慕北陵心想:“这下你可有的受了,以前还只是玉英一个人,现在又来个小鬼头。”不由替他这位新晋的大舅哥暗捏把汗。
值此席间正欢时,福伯突然匆匆进来,在孙云浪耳旁掩口低语一番,孙云浪随即皱眉,又拉过祝烽火耳语几句,二人遂起身出去。
不大一会,祝烽火去而复返,叫慕北陵孙玉英道正厅去,众人见状皆知有事发生,于是掩下沸声,静观其变。
至正厅,见有蟒袍阉人拂尘坐于下手,身后左右矗立,孙云浪端坐正位,眉宇紧锁,见二人过来,介绍道:“这是朝城来的乾公公。”
慕北陵一怔,心道:“朝城来的公公?这个时候过来干什么?”手上抱拳浅拜。
乾公公起身还礼,扯着公鸭嗓子说道:“老奴曾有幸见过慕大人一面,不过时间太久,兴许慕大人已经记不得。”他称慕北陵做慕大人,乃是已经知道慕北陵与孙玉英结亲之事,孙云浪何人,他的女婿自然地位超然,纵然只是一介士卒,也不是他区区阉人能比拟的。
乾公公又道:“老奴今夜前来乃是受我王之托,给孙将军传来王令。”他看向孙玉英,孙玉英瞬间愣住,指着自己,问道:“给我传令?”慕北陵也满脸疑惑。
旋即只见那阉人从案几上拿起黄丝锦帛,展开来,谓道:“上将军孙玉英接旨。”
孙玉英撩袍单膝跪地,叩道:“末将接旨。”
阉人念道:“大王有令,南元世子千里求姻,孤念及扶苏地远,又才遭战乱,故所征女子可十之去五,上将军孙玉英巾帼红颜,又不吝名门之后,着汝亲领征集女子入朝,以谢天恩。”念罢合诏递上,说道:“孙将军,接旨吧。”
孙玉英跪而不接,却是还没反应过来,心想:“大王命我送征集女子去朝城?此事不一直是太守府的职责么?怎么突然间变了。”
慕北陵也觉事有蹊跷,王令上虽然只说让孙玉英送女子入朝,但却对其赞赏有加,听那意思话中有话,似乎意不在征集女子,而在她本人。
那阉人见孙玉英久不动作,清咳一声,小声提醒道:“将军,该接旨了。”
孙玉英这才叩首拜下,道:“末将接旨。”
孙云浪吩咐下人带阉人去客房休息,好酒好菜招待。待其离开后,沉声说道:“大王此意,莫不是想让玉英也一并被挑选吧。”
话刚落,慕北陵当即道:“此事万万不可。”
祝烽火道:“此事自然不可,不过王令上只说让玉英送征集女子入朝,并未将她并入一列,再者,玉英乃我西夜上将军,自古哪有外朝联姻选将军之理。”
孙云浪斟酌其言,是以为然,说道:“无论如何,看来玉英必须去趟朝城了。只是她与北陵的婚事。”
祝烽火叹道:“只能延后了,早知如此,我们就早该把事情办了,以免夜长梦多。”遂问孙玉英道:“英儿,你怎么想的。”
孙玉英苦笑道:“王令即来,玉英哪敢抗旨。”
慕北陵想到昨夜楚商羽曾暗示其近日万不可入朝城,皇甫方士今晨也以此事相告,但眼下大王既然下旨,孙玉英此去是福是祸亦不得知,岂能让她独自前行。
权衡思量,他出言说道:“大将军,岳父大人,我愿陪玉英一同前去。”
祝烽火皱眉说道:“你也去?”与孙云浪对视一眼,又道:“大王如今对你觊觎颇深,你二退漠北,大王非但没有表示,反倒有再贬之意,朝城又有都仲景虎视眈眈,你与他结怨颇深,若贸然前去,恐正中其下怀,难全身而退。”
孙云浪想想,也道:“你就安心待在扶苏,我让褚里,黑肩二人与她同去,褚里黑肩跟我多年,万事即可照应,而且二人在朝城人脉颇深,就算有事,也可化险为夷。”
孙玉英亦道:“放心吧,我没事,把人送过去就回来。”
几人虽口出同言,但慕北陵只觉眼皮乱跳不定,心感不安,摇头拒道:“不行,我放心不下玉英,还是和她一起去吧,最不济我就在朝城外等候,出事的话也好有个照应。”
孙云浪,祝烽火商议片刻,觉得如此最好,便应下。
是夜,两家匆匆散去,慕北陵没让皇甫方士和籽儿再回小院,而是把他们直接带回太尉府。
回到房间插好门,安抚籽儿睡下后,他便将今夜之事据实告以皇甫方士,皇甫方士闻言大惊,眼中隐有灰芒闪动,问其曰:“可知此意是大王之意,还是都仲景之意?”
慕北陵摇了摇头,沉道:“若说都仲景没有进言,你我皆不相信,我只是想不通他为何单单让玉英领人去朝城,就算他想对我动手,也应该让大王下令,命我送人过去。”
皇甫方士暗思良久,长叹道:“醉翁之意不在酒,都仲景此举看来是想一箭双雕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