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侍说话向来如此粗鄙,搞得蓝阡夙一阵面红耳赤,空海却哈哈大笑与其臭味相投。
这种臭味相投的感觉让安化侍心内温暖,一时间又想起和陆潜在醉千殇喝酒时的美好过往。
他怅然地叹了口气,抖擞精神带着二人一同往前跟上,几个瞬身便随之来到鱼肠千丈的尽头。
“嚯,果真是大手笔。”
一幢通体琉璃打造的巨型建筑映入眼帘,安化侍再一次被人类的建筑艺术深深震撼。
剑道与雕琢艺术的完美结合,在眼前的庞然大物上得以完美呈现。
一座说不上何种规格的雕梁画栋,高度约莫有数百丈,宽度亦有二百余丈,和安化侍之前所见诸般巍峨相比并不算壮丽,细细考究其精雕细琢也比不上大道登仙阁,但处处蕴透着独属于剑宗的别样韵道却独步天下。
大道登仙阁乃古朴雅致之典范,无论是正面门楣上的道韵对联,还是内里星河璀璨的天道图书馆,处处都彰显着道宗修士对天地寰宇的无尽思考。而相比之下大海潮生阁却自成一派,狂妄中狭带着一丝藏锋的收敛,含蓄中又处处彰显着难以掩饰的傲然,仅仅只初窥一瞥,双眸中便好似穿梭灌入无穷飞剑。
观潮生,纳剑气。
好一个气派怡然。
一副宽边门楣镶嵌在朱漆大门上,细细观之亦是一副对账精巧的联子:
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这是什么意思?”
安化侍在这方面完全是文盲,伸手指着对联问张北鱼。张北鱼很明显也不懂诗篇,倒是曹泊安推了推单边眼镜,很显然在诗词方面有着极深的造诣。
“安道友,此乃先贤赞许初代剑宗门主的容止文,被截取其中两句表于此处,寓意为君子不器,我剑宗弟子皆应仿效其意,极有孤松独立之志向,亦有玉山将崩之气概娟秀......”
“得了得了,有完没完。”
安化侍最听不得这些私塾言论,仅仅只听两嘴便昏沉欲睡,简直比灌了迷魂汤还要管用。
他抬头继续观摩这栋建筑。
不像浮屠却呈三角形塔楼状,居中高耸冒尖儿,两侧逐渐有小楼阁尖塔依次往下错落,越往左右越高度渐低,呈现出两股阶梯状下降的塔林。
这些塔林建筑并未各自独立,而是完全互有重合,内里应当有走道互相贯通。可安化侍也瞧见许多塔林在上下移动,好似一柄柄浮浮沉沉的巨剑,料想内里应当又是不可言说的精密机枢技术在作祟。
不同于南靖王朝的琉璃瓦檐,大海潮生阁的建筑完全不似红尘中寻常规格,每一栋尖塔都尖细溜长,远远望去能看出剑柄和剑鞘的轮廓,每一道顶端龙骨都锋锐反光,像极了剑锋开刃后极薄的边沿。
这些对见多识广的安化侍来说倒还好,安化侍真正感到不可思议的,乃是这座建筑竟没有一处是安静的。
换言之,整座大海潮生阁都在
动,一刻不停的动,倒还真像大海翻涌一般波澜不息。
“难不成说,这大海潮生的名号是由眼前所见得名?”
“自然是这般安道友,此乃我天下第一城门面所在,亦是我剑宗对外门面所在,自然不可能敷衍了事,当然要精益求精做到极致。”
曹泊安说得满脸骄傲,完全没了之前那股憨厚木讷劲儿。安化侍能嗅到一股浓烈纯粹的信仰味道,不得不说北戎在蛊惑人心这方面做得十分到家。
安化侍属实是不大理解这种感受的,这些年他被几位师父感动过,被舒家八千子弟感动过,却从未被任何一种修行法门感动过。
在安化侍看来,世间诸般法门殊途同归,不过是服务于人的外物,真气天生地养却没有灵智,源炉为人所用血肉生成,因此无论是刀法魔功鬼道祭师秘法,全都是为安化侍卖命的奴隶罢了。安化侍以悟道破境征服它们,理应让他们对安化侍俯首称臣。因此安化侍理解不了这群道貌岸然的正道中人,像曹泊安这种对着冥冥无感的剑气敬仰崇拜的家伙,恐怕到最后都难以理解什么叫做内圣外王之境。
安化侍当然没有狂妄到自诩内圣外王,可作为一名向天问道的修行者,若是过度崇拜天道孕育而出的真气外物,恐怕一辈子都难以超越真正的天道伦常。
照此看来,信仰不过是藩篱尔尔。
当然,安化侍不会和曹泊安去辩解这些道理,毕竟智者不和愚者争辩,这就是混迹修行界最起码的道理。
至于蓝阡夙眼下还修为不够,等到她超越了凡人四境,安化侍再和她讨论这些也不迟。毕竟她此刻剑心坚定受剑宗荼毒太深,强硬与其辩难反倒会适得其反。
“这大海潮生阁能转多少角度?”
“周天皆可,安道友。”
曹泊安继续着一脸傲然。
“实不相瞒,此乃我剑宗历史上最伟大的铸匠伏龙子凝结毕生心血的杰作。伏龙子前辈不惜放弃登天成仙的机会,耗费足足六百八十四年阳寿光阴,以无上老祖伟力倾力打造此阁,为的便是给剑宗后人绵延无尽荣光与香火。此阁建成后果真藏风纳水,我剑宗自此后如龙腾在渊,一跃而起后再未有过蒙尘。”
“话别说得太满,当初南靖八道在道宗最辉煌时进攻瀚海祭天宫前也是这么想的。”
安化侍毫不客套地泼了一盆冷水,这话很显然激怒了曹泊安。
“安道友,泊安虽是好脾气,可剑宗尊严气运不可辱,有些话还是不能张口就来的。”
“张口就来又如何,剑道两开花不好吗?”
安化侍再次面露狡黠。
“曹长老看来的确在剑宗身份不菲,这十魔灭道的内情即便道宗核心弟子都知之甚少,没想到曹长老却一点就通,果真是真人不露相!”
此话一出口,曹泊安方才知晓又着了安化侍的道,当即面色窘迫尴尬半晌,好在是他处事圆滑随机应变,当即指着大海潮生阁继续开口,故意不去接安
化侍这茬子。
“咳咳,说起这大海潮生阁啊,的确和世间其它建筑皆有不同。此阁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可随意旋转,每一道剑阁亦能上下翻转,您瞧见那剑阁侧壁上一道道横断面了没?那都是可以横向切换旋转的移动浮屠,其间有三万六千五百四十二种组合变化,端的是无法捉摸只可叹为观止!”
曹泊安再次说得眉飞色舞,安化侍闻言也给了他面子并未继续追问,的确眼前所见的大海潮生阁属实离奇诡谲,安化侍还真有些目不暇接,倒也真被这伏龙子的精妙设计勾住了魂魄。
放眼望去,整座建筑虽牢固屹立在衍羲山山腹城池中,可无时无刻不在以诸般难以预料的轨迹自行流动。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到处都在翻转,好似一大坨让人眼花缭乱的璀璨万花筒,亦好似一只用民间顽童玩耍的魔方玩具构成的摩天大厦。
似水,似浪,远观如海,近看似波涛汹涌,良久心觉奇妙无穷。
的确有点意思。
空海已经看得有些痴了,即便这和尚五大三粗不懂欣赏,却也能体会到大海潮生阁刚柔并济的无上魅力。
透过那些琉璃打造的移动剑阁窗棂,安化侍能看到里面密密麻麻全都是身穿长袍的剑宗弟子。只不过并非像大道登仙阁那般飞来飞去,毕竟凌天舟乃是吴安全所创的专属御空器械,他们这里应当不会大规模批量采购。这些剑宗弟子貌似也根本不需要御剑飞行,他们仅仅只是屹立在某一方移动浮屠内,互相谈笑风生静候浮屠自行移动,随着“咔嚓”一声拼接脆响,脚下的移动浮屠和另外一块完美衔接,便能够将他们送到想去的地方。
真的很有意思。
“怎么样安道友,个中门道应该瞧清楚了吧?”
曹泊安推了推单边眼镜,满脸自豪的等着安化侍的溢美之词。谁成想安化侍打了个哈欠与空海勾肩搭背,另一手挎住蓝阡夙便往里走,根本不给曹泊安任何继续炫耀的机会。
“别的没瞧出来,只看出你们剑宗弟子都挺懒的,年轻时候不多走两步,等到上了岁数多半都是老寒腿!”
声音渐渐离远,曹泊安被气得面色发沉。张北鱼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回身跟两位跟随的弟子交待两句,两位弟子领命后离开天下第一城,朝着衍羲山山巅方向一路飞驰而去,料想应当是朝张太白通风报信去了。
“别置气了,你我都说不过他,索性狼已入海,接下来就由不得他了哦!”
“泊安知道,是泊安急躁了。”
曹泊安对张北鱼的话深信不疑,张北鱼这话说得冷飕飕的,不过下一刻便再次恢复了阳光明媚。
“安哥哥等等我,北鱼儿带你去悬河若口,咱们一同进天下第一城哦!”
曹泊安望着眼前背负木剑的小少年,不知为何又抬头瞧了瞧刚刚离去的两位传讯修士方向,脸上的阴郁神色一时间浓到化不开。
“他虽不是什么好家伙,可当真此次要做得这么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