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子,比泥鳅还滑溜!”
衍羲山巅,抬头不见白云之上,还在宣纸上鬼画符的老疯子忽然一顿,下一刻撇撇嘴巴将毛笔戳进自家喉咙,抓起面前的宣纸将其撕成了稀巴烂。
张太白见状冷眉凝重,他貌似不经常见老疯子这般失态,一介修为恐怖的剑宗宗主此刻竟面色凛然,拱手作揖根本不敢朝老疯子抬起脑袋。
那感觉,面前的老疯子根本就不是人,而是阎王一怒流血漂橹的世间极恶!
“前辈,需不需要我派人......”
“拉倒!辣鸡【吧】倒!”
老疯子一出口尽是粗鄙不堪的污秽言辞,张太白很明显涵养优渥,一时间竟不晓得这话该怎么接。
“前辈,恕太白愚钝,您说的拉......您具体是想要拉什么?”
“拉你老母!你管那龟孙子作甚?”
老疯子这话说得满嘴喷墨,由于说话太用力,嘴里的毛笔杆子硬生生被喷出十丈远,将一只无辜路过的雪雕前胸后背贯穿囫囵,那雪雕摇摇晃晃还未等载落,浑身上下便燃起一根根堪比鱼刺纤细的凌厉剑刃,仅仅只用了不到一次呼吸,便彻底消融于尘世当中,被分解成肉眼完全不可见的尘埃彻底湮灭!
随口一吐,万物熔炼!
一旁还在作揖的张太白根本不用抬头,便知道十丈之外发生的一切细节。这位誉满天下的剑宗宗主面色汗然,立刻出言恭维,可老疯子很明显不喜他这般矫情。
“前辈的巨剑道又有进境,太白这厢先给前辈道喜了。方才那口“胸中意气”恰到好处,不伤周遭云雾不浪费一丝一毫,太白记得这是知守前辈的成名剑招吧?前辈运用旁人剑招都能如此精湛,简直让太白五体投地......”
“投你娘的大头地!啰啰嗦嗦有完没完?剑就是剑咋用不是用?俺要是乐意,就用剑气洗脚搓脚,就用飞剑刮痧搓背!”
“是是是,前辈您教训的是......”
张太白哪里敢顶一嘴,此刻唯唯诺诺收束了全部脾性。
“当然啦,俺也没训你的意思,你可不能学俺!你我虽都是修剑之人,可你天资愚笨纯靠笨鸟先飞,可不能学俺这般触类旁通,毕竟俺可是天才中的天才!俺之所以只用巨剑,乃是因为弱水三千俺只取一瓢......”
“前辈【嫖】的好!太白自愧不如!”
张太白稍稍提高声线,斗胆将老疯子的训话半途打断。老疯子自然心有不快,可张太白却面带几许焦灼。
“前辈,太白并非故意冒犯,下面那安化侍还在胡作非为,难道说真让他就这般胡闹下去?”
张太白心中有苦说不出,他太清楚老疯子的啰嗦神功了。若是任由他这般叨咕下去,恐怕安化侍将天地居中城掀翻了他都说不完。
老疯子倒是没跟张太白计较,他很明显也清楚自己有话痨的毛病。他又朝云雾下方瞥了两眼,随即便大咧咧地摆了摆手,不过神色上依旧带着怒火重重。
“这小鬼着实滑头,将你我的心思猜得极透,不过既然他来了太京州,
那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都由不得他!俺可不管什么太傅啥子魔宗之子,只要俺的小北鱼能健健康康,就算是天王老子的犊子,俺也给他薅下来入药!”
一提起张北鱼,老疯子的表情变得极度亢奋。张太白闻言幽幽一叹,表情上也浮现出几抹欣慰之色。
“北鱼能得前辈如此眷顾,吾家兄长在天之灵也能告慰了。”
张太白话中提及之人自然是张太京,这位曾经为剑宗六子出头、与南靖赤阳子大战于龙虎山巅的剑宗知名大能,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死在了衍羲山上!
想当初的张太京何等惊才绝艳,澹台夭夭曾和安化侍说起过,张太京足足震慑北戎王朝五百年,向来都是北戎最登临绝巅的空境大能,与叶崇山的师父、南靖第一铸剑大师赤阳子并称为“北京南阳”,二人也算相爱相杀了大半辈子。这北戎京都以“太京”命名,而非以“太白”命名,也足以见得张太京在北戎修行界的赫赫名声。
一提起张太京,怼天怼地的老疯子也变得沉静些许。虽说他比张太京修为高深太多,可很显然张太京足以让他收起玩世不恭,足以让他表现出足够的尊重与缅怀。
“咋个说哩,北鱼这娃娃打小就命苦哇,没爹疼没娘养,就一个师父还总饿他肚子。好不容易长到了十七八岁,刚一行走天下师父就翘辫子了,偏偏太京师侄又是那么好的家伙,端的是可惜了了,可惜了了!”
老疯子一边说一边怒拍大腿,张太白闻言亦眉目黯然。
“说起来也是太白的不对,想当初不应该放任师兄只身前往龙虎山。南靖那群邪门歪道忒不讲究,下手奇黑无比不给活路,若他们能将相柳妖胎归还,太京师兄没准还会有一线生机,瞧着他一天天羸弱降境,我也是心如刀割。”
“太白,不准再乱想!”
张太白不晓得又说错了什么,惹得老疯子面目紧绷再次懊恼起来。
“前辈?”
“相柳一事无需再提,我剑宗毁就毁在亲近妖道手里!剑可劈开天地斩碎阴阳五行,修到极致更是江河倒转日月不可缨锋,哪里还需要肮脏污浊的旁门左道来加持修行!俺揪着你们兄弟说了多少次,就是不听就是不听!现在好了人财两空,简直是他娘的糊涂蛋【子】!糊涂蛋!”
“前辈说的是,那前辈您看这安化侍,是不是需要泊安出手?”
张太白唯唯诺诺好生应承下来,不过很显然作为一宗之主,他自己也是有主见有脾气的。表面上虽瞧不出半点忤逆不尊,可其拿安化侍来转移话柄,足以见得他对妖道还是有着难掩的执着。
老疯子看似疯癫实则机警得很,自然也能瞧出张太白没把自家话丢心里去。不过他倒也懂得给张太白留必要的情面,当即不再纠结于妖道旧事,而是朝安化侍所处城池方位挥了挥手。
“随他去闹!如无必要不用泊安瞎掺和,这小家伙身上的鬼点子多着呢,泊安若真和他杠上了,十有八九得栽在他的黑手里!”
“可是前辈,那可是天地居中城,若他闹完了大穹庐峰来闹衍羲山,我们还由着他的性子继续不管?”
“不会的!衍羲山岂能容他随意造次?即便你不出手俺不出手,其余三个老家伙也不出手,自然还是会有东西将他制得服服帖帖的!”
“您指的是......”
“知道就好,没必要说出来!”
老疯子厉声呵斥,张太白表情变得更加复杂。
张太白不再和老疯子多言,转身透过山水云雾望向天地居中城,望向那里逐渐骤烈的璀璨剑光,望向剑光中央那个昂扬不灭的骄傲身影。
“这世上竟真有能引动“它”的家伙......我偏偏不信!”
......
......
另一边厢,天地居中城里越来越热闹了。
北江人屠闯入的消息不胫而走,无数背负血仇的剑修闻讯赶来,除此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平凡剑客。
成千上万柄形态各异的剑将安化侍围起,前后左右上下尽皆有剑,碧绿剑芒汇成一大片炽烈缭绕的汪洋大海,好似巨大的漩涡溶洞一般将安化侍尽数包裹,其态势虽不及武岚城上剑气长龙的鼎盛凶威,倒也模仿出了其四成半的底蕴风骨。
六十八位大宗师,一百四十六位藏境大修行者。
七百四十九位锋境巅峰,一千零二十四位锋境初中期,三千六百八十四位初境老兵,除此之外还有无数内功深厚的江湖好手,尽皆被故意滋事的安化侍给勾了出来。
天地居中城,举一城之力合诛一人!
即便是空海,此刻望见这阵仗也有些吓尿裤子,不过安化侍却显得意犹未尽,撇撇嘴巴朝曹泊安抱怨起来。
“曹道友,难不成说你们就这么看不起我安某人?”
“哪里哪里,您是北戎请来的贵客,大家都是误会,且容我前去解释一番,化干戈为玉帛,没必要在此大动干戈......”
曹泊安依旧是那副何事佬神情,只不过安化侍对此分毫不领受。
“我杀了他们的兄弟姐妹这是真的,这事情不管对错我都认,人家想复仇就该拔剑相对,这没有任何错,反倒是对极了!想当初我一心复仇,最讨厌的便是旁人对我的仇怨指手画脚,凭什么你三言两语就能止戈罢斗,你是臭脚吗大家都这么爱捧你?”
安化侍咄咄逼人毫不松口。
“我倒是要问问你了,这城里据我感知明明还有十七位空境大能,我不信这十七个人里头没有我的仇家,我也不信这十七人都对天地居中城的存亡不管不顾,你和衍羲山上面窥伺我的家伙究竟做了什么,竟让他们甘愿压住火气隐匿不出,难不成是看不起我安化侍故意放水嘛!”
最后这声暴喝加注了古魔真气,好似狮子巨吼一般震荡四方。
满城白雪尽皆凋落,放眼望去一片琉璃显化,整座城都露出其本来的面貌。
而吼完这嗓子的安化侍也没闲着,他御刀脚踏托着空海,背后血色佛轮开始激荡飞旋。
“给你们所有人三十次呼吸,三十次呼吸后还留在此城者,脑颅贯穿兵器爆碎!”
一人!
威慑一城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