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我了......”
叶崇山老泪纵横激动莫名,表情扭曲一时间不可名状。
安化侍见状依旧眉目平和,将自己的内心完全收敛,不让叶崇山去窥探分毫。
安化侍没有接他这话,倒是也没有任何否定的言辞。
他轻轻尝试抽了抽大纛旗杆。
“这回能放心交给我了吗?”
“好......好......我叶家男儿顶天立地......救万民于水火功盖千秋!”
“行了,您老也别折腾了,且歇着吧。”
叶崇山总算松开手腕,安化侍见状立刻发动凌天舟,凌天舟玄青光晕涌起倏忽冲霄天外,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西北联军仍旧按兵不动,不得不说那八副巨棺极有威慑力,一股股漆黑缭绕的死气蔓延天地之间,令每一位将士都呼吸沉重表情凝重。
送走叶崇山后,安化侍再次腾空回到张守愚面前。
“大哥哥,你是叶家的人?”
张守愚很明显听力超群,将刚刚安化侍二人的对话全盘知悉。
安化侍这次却没有点头,他稍稍想朝叶崇山离去的方向瞧瞧,可最终还是没扭动脖颈,表情依旧是淡漠平静,让人瞧不出其一丝一毫的真实内心。
“且先不论这个,怎么,现在已经彻底习惯自己的北戎皇子身份了?”
安化侍将话柄转了回来,张守愚闻言下意识地点头,盯着安化侍的眼睛又好似想摇头,但最终除了稍显拘谨外,还是没摇出这一下。
这可完全不像张守愚。
下方众军全都静默,唐仙睇也饶有兴致地端茶望天,貌似都没见过如此高傲的北戎小狮子,竟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唯唯诺诺。
“大......安哥,我还以为你死了,这么多年你都去了哪里?”
若是按照凡人的寿数,安化侍与张守愚都已不年轻了,再者说张北鱼已经经历了世态炎凉,因此安哥哥这种略带矫情的童话,此刻他也说不出第二嘴了。
人都是会变的,这点两个久别重逢者全都心知肚明。
当然有些东西也不会变,只不过和后来的经历相比,那些不变的东西在心中份量轻重,即便是亲历者也不一定能说得清楚。
“一言难尽,倒是我想问问你,想当初我让你好好待在长阳镇等我回来,为何你会出现在此,是不是张北鱼把你接走的?”
“我......我不想在那个小镇子里蹉跎下去,我乃天生剑种,我还是大戎皇子,我值得去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张守愚的语调稍稍硬气起来,不过和之前的不可一世相比,此刻他对安化侍的态度已经算是亲昵了。
“安哥,几十年前你我都不算大,小孩子的许诺算不得数的,我也没觉得我做错什么,我不偷不抢名正言顺,跟着北鱼师兄走有大好前程,这点你应该不会怪罪我吧?”
“当然不会,都是你应得的。”
安化侍的表情依旧平淡如水,不过平淡中隐隐蕴透着一丝坚毅。
他缓缓俯瞰下方狼藉的废墟,很明显不打算将这一切就此揭过。
“我现在喜欢就事论事,你和我之间的事情暂且不谈,我们先来算算这场侵略战争。不管怎样西北联军都是师出无名,武岚州乃南靖国土,
尔等毁城杀人行迹拙劣,这件事我还是要好生管管的。”
“安哥,你知道我不想跟你做对,天下伐南靖原本和你没关系,我观你满头白发,这些年应当也饱经沧桑,既然日子已经过得不容易,又为何偏偏要来趟这趟浑水,难不成你是为了叶家?”
张守愚指了指叶崇山离去的方向。
安化侍闻言摇了摇头,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这不仅仅是叶家的事情,是整个南靖王朝的事情,我现在并非是为某个家族而战,再者说我也并不想再造杀业,我仅仅只是一个南靖的普通子民,能力所及想帮南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仅此而已。”
“安哥,你言不由衷。”
张守愚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却只能感觉平波无皱毫无收获,不过安化侍的眼神好似自有玄妙,瞧得久了反倒让张守愚心底发寒。
“安哥,这些年我也一直打听你的消息,我知道了诸多关于你的事情,叶家一直举国通缉追杀你,你的道宗举全宗之力布太极诛魔大阵绞杀你,这些年南靖就没对你做过一件好事,你又为何帮着南靖与我为敌?”
这话并未将安化侍问住,不过张守愚却愈发激动神情迷惘。
“乾儿,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我自己也还没全部想明白。我只能说南靖可以负我良多,我也可以负南靖不顾,但我不可负道心所向,亦不可负南靖诸多前辈的侠义之风。”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良善。
张守愚能感受到安化侍的复杂,不过这些都不足以让他放下此刻的立场。
“南靖啊,很坏也很好,只不过我上次出关之后,坏的事情我全都忘了,可好的人事却历久弥新。”
安化侍仰天轻叹,沐浴大风白发如拂尘。
“我记得有位糟老头子一生猥琐,却能为了自家孙儿舍命御敌。”
“我还记得有位守山老人,一生遭人白眼却两袖清风,为徒儿为太玄引天地入体,化血骨气节为太玄争鸣。”
“我也记得有位公羊老叟,偷鸡摸狗饱经沧桑自囚凌天,在世道皆错的道家天下撑起青云,在生命弥留依旧为后世门荫太乙分光。”
“我还记得七尹客栈的熟牛肉好吃,南淮城码头的月亮好看,长阳镇的猎户都是豪爽汉子,血狼谷的猎物都能卖个好价钱,南平京的醉千殇有最好的酒,回凤轩的曲儿也百听不厌,还有那些为生计奔波我不知晓的芸芸百姓,都是想来便抿起左侧嘴角的美好啊。”
“而眼下,你们三大王朝将这一切美好都弄丢了。”
安化侍收回仰望的目光,继续朝张守愚眉目平视。
“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帮他们将丢掉的东西讨回来。”
张守愚听得似懂非懂,一时间只能下意识的接话。
“安哥,照此说来此刻的你,是为了南靖的百姓而战?”
“也不是。”
安化侍微微颔首。
“仇恨只会平添仇恨,杀戮只会平添杀戮,因果循环有善恶之别,恶果只会不断循环恶果。我之前的人生杀伐无道,也曾在北江城外犯下坑杀上万的滔天罪孽,后来发生的事也让我明白,忌恨与怨毒不可能用报复洗刷,罪孽与不义也不可能用恶来制恶。”
听闻安化侍是北江人屠,张守愚的表情很明显吃了个大惊,不过这种惊
愕不带有一丝怨毒,反倒是看向安化侍流露出崇拜神色。
张守愚崇尚强者,也从不甘居人下,更喜欢用烛龙剑下屠戮的亡魂铺就血路,让他一步又一步走向更高的地方。
“安哥,那......应当用什么?”
“用向道之心。”
安化侍越说越眉目坦然,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我现在要阻止这场无意义的征伐,不是仅仅为了什么家室门庭,也不仅仅为了南靖的子民百姓,我是为我自己洗涤道心蒙尘,是为了这片陆地上四大王朝所有芸芸众生都能离苦得乐,不再经受战火荼毒饱经折磨。”
“安哥,那你到底是谁?”
张守愚眼神郑重。
“我不是叶家的叶荣钦,也不是舒家的唯一后裔,更不是道宗的太玄弟子,我只是一个希望四海升平海晏河清的修士,我叫安化侍,仅此而已。”
说完这些的安化侍眉头舒展,指了指下方乌泱泱的大军抿嘴浅笑。
“所以说,我也不想让你再受伤害,今后我只会在修士斗法上论及生死,但在我能力范畴之内,我只希望所有行不义祸端者,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吃点热乎菜睡个回笼觉,这比什么都强都好。”
安化侍可谓是苦口婆心,不过很显然张守愚没有完全听懂。
“安哥你可真会说笑,这八副巨棺是你弄出来的吧?如此八棺砸落我五十万军阵,你还说你在乎芸芸众生?”
“的确是我不假,不过你最好瞧看清楚,我可是杀了你一兵一卒?”
安化侍回应得分外坦然,张守愚闻言一愣,立刻朝下方俯瞰一圈,果然发现八副巨棺虽造成烟尘四起人仰马翻,却真的没有砸到一处军马,亦没有造成一丝一毫的人员伤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幻术......安哥你是魔宗祭师?”
张守愚对此不可置信,毕竟那八副棺材真实得不能再真,若当真都是安化侍祭师秘法所为,那只能说明安化侍的魔功造诣奇高,已经到了瞒过其法眼的境地!
“小乾儿啊,你还是涉世未深。”
安化侍的语气极为和蔼,像极了一位恨铁不成钢的慈祥长辈。
“你前往北戎经历这些年岁,应当也算见过世面品过血腥,不过相比之下你走得太顺太快,一路被人追捧高高在上,如此捧杀只能让你忘乎所以,对此刻剑心或许有好处,但长此以往必会反噬深重,一旦你重蹈我的覆辙,你道心不稳恐怕凶多吉少,毕竟连我都差一点沉沦无救。”
“安哥,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再者说我的机缘天资当世绝顶,你还是别用这种话来轻视我!”
一路碾压无敌的张守愚,对这种忠言逆耳自然是听不进的,安化侍也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不过却不想跟他过多解释,毕竟解释了他也体会不了,不和愚者争辩才是智者所为。
张守愚不懂安化侍的心思,此刻的他擎剑扬首器宇轩昂,很明显被安化侍说出了几缕火气。
“安哥,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我是北戎皇子,就该替父皇开疆扩土!战争里死人本就稀松平常,相比于现在的你,我更欣赏你成为北江人屠!再者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当真觉得凭你一己之力,能够将濒死垂危的南靖一手挽救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