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武岚城前,三军避退。
方圆二十丈大漠苍苍,唯有一人擎剑独立。
他眉目晴朗,英姿勃发,拥有一切少年英雄应有的气概。
头上无簪,长发露额齐齐背后及腰,像陆潜那般均编成一缕缕云纹长辫,乍一瞧好似顶了一头乌黑粗壮血管。
鹰视狼顾的双瞳中缭绕野性,高挺尖锐的鼻梁,鼻翼并不算宽阔,一张薄唇正咬牙咧嘴微微歪斜,和少年时安化侍抿起左侧嘴角的动作有些类似。
他的腰杆子挺得笔直,面对残破不堪的武岚城面带高傲,时时刻刻在向全天下宣告自己的战功。
他高挑精瘦的身板下是万千伏尸,堆叠成山丘而其立于山上,双脚岔开幅度很大,各踩在一位南靖大能的头颅上,摆出一副霸道凌然的胜者姿态。
他就这般静静站在城前,便有睥睨天下唯我独尊之感。
“城里面三只缩头老鳖,我张守愚还远未杀够,速速出城引颈受戮!”
张守愚厉声暴喝,声音满溢少年气,没有一丝一毫修行经年的沧桑。
这一嗓子挟带了北戎剑气,张守愚对剑气的掌控妙入毫颠,滚滚剑气音波只朝城池弥漫,丝毫不会殃及后方自家阵营。
轰隆隆隆!
偌大的武岚城被音波高频振荡,抖动如筛子好似地震侵袭,一块块黄沙从城墙砖上崩落,极目远眺好似一位不洗澡的耄耋老人,抖擞身子搓掉了一整身角质老皮。
一喝之威,震动边城!
“我再说一遍,今日谁敢拦我入城都格杀勿论,不论是武岚城还是你们三条狗命,今日全都归属于我张守愚!”
又是一声清凉威胁,好似清朗剑啸般声传前方十里。
武岚城再次遭遇无形罡风切割席卷,旌旗铁甲混合着城内瓦檐簌簌掀飞,整座城在一瞬间被剃了头,远远望去瞬间低矮了不少!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仅仅只用八十年寿元便修炼至此境地,看来今日的确是我南靖命有此劫。”
叶崇山的声音缓缓从城头上响起,下一刻三位城中仅存的统帅齐齐现于城上。
“那是自然,尔等与我同生共世,便是最悲哀的生不逢时!”
张守愚对客套话毫不谦虚,全然领受且愈发嚣张无度。
他擎剑冲天而起光华万道,手中一柄碧鳞长剑品相不凡,上绕逆鳞金龙张牙舞爪,以金镶玉处处彰显北戎皇室威仪。
“竟然是烛龙剑,看来北戎皇室当真对你宠溺备至!”
叶崇山话音方落,面前雷声大噪光华舞动,张守愚意气勃发骤然袭来,与面前三人相隔仅仅一丈。
“吾乃北戎皇家嫡系,未来注定登基大宝的天命皇子!剑宗现任掌教张太白是吾师,自下生起便赐吾三道混沌剑痕!剑宗第一天才张北鱼是吾引门人,今日尔等能灭于我手,也算尔等三生有幸福缘深厚!”
锵!
烛龙剑嚓啷啷火热出鞘,浩荡北戎皇道剑气自生风华。
叶崇山三人不得不撑开护身罡气,即便如此依旧感觉不可直视,浑身皮肉被剑风冲袭往后猛扯,出现一颗颗朝后拽起的汗毛小肉头。
“天生剑种,果然目中无人。”
经历过大悲大喜的叶崇山对此毫不感冒,他眼神复杂地盯着张守愚,一时间竟微微有些恍惚。
“我自出道全无敌,不是我目中无人,是无人能入我目!”
张守愚依旧气势凌然,他浑身充满朝气蓬勃的戾气,好似每一道气孔都在散发肃杀醇厚的北戎剑气。
这位被赞誉和天赋机缘养大的孩子,自始至终貌似都不懂得何谓礼貌,唯有手中的烛龙剑能让他感到舒坦,因为烛龙剑也是北戎赫赫有名的霸道之剑,剑锋所指处根本就不讲丝毫道理!
“孩子,我年纪比你大很多,不管你我是敌是友,你最起码要对我有基本的尊重。修行江湖上实力为尊不假,可若一味笃信手中剑,最终必会被剑种戾气侵蚀惑乱,等到刚极则断那一日,一切也都会悔之晚矣。”
叶良镛与祝枯荣闻言稍稍动容,眼神不自觉地看向叶崇山。
自打叶崇山回归前线,他们就已经感受到叶崇山变了,此刻的他再无半点枭雄气质,倒像是一位苦口婆心劝说儿郎回头是岸的老父亲。
“要你管!再敢挑唆我与烛龙的羁绊,定将你们碎尸万段浸猪笼!”
张守愚脸上升起一股碧鳞死气,乍看起来熠熠生辉,可细细观之却有股说不出的邪魅妖异。
叶良镛和祝枯荣也渐渐瞧明白了,这张守愚性情如此恶劣,多半是和那把烛龙剑脱不开干系,不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阵营不同自身难保的状况下,他们也没那么多心思去做教化。
只不过他们没心思,叶崇山却依旧眉梢紧锁。
“孩子,说起来你很像我那两个儿郎,我家老大被尊为小叶公子,自打下生就嚣张无度,若论狂他比你还狂,可最终还是一步错步步错,入了妖道生死未卜,至于我家老二更是比你还傲,可现如今......”
叶崇山说到一半便不再说了,不知又勾起了哪些伤心事,亦或者对叶苓茯的身份说法心有踟躇。
当然这些对张守愚来说全无大用,反倒令他面显憎恶脾气更差。
“啰啰嗦嗦,南靖道士果真是一群臭牛鼻子!”
一语言罢,张守愚御剑前指,摆出一副自信满溢的姿态。
“我现在准备收下武岚城了,你们三个做好准备要上路了嘛?”
死亡通牒!
没有人会怀疑张守愚话中的真伪,毕竟前些年此僚便在大江南北各大战线打出赫赫凶名,大戎皇子活阎王的森罗名号亦叫得越来越响!
轰!
一股冲天气势在张守愚身上洞开,四周空间塌陷景物扭曲涟漪,他一人一剑屹立天地之间,从头到脚都仿若一柄开天之剑。
空境大能初期修为!
仅用八十年便突破凡人四境,如此疯狂的修炼速度远超安化侍,毕竟安化侍也是在近百岁的寿元方才破境,最起码仅从这一点上看,张守愚的成长简直可以用妖孽形容!
当世能够在修行速度上与其媲美者,除了某些不显山漏水的存在之外,能叫出名号的也唯有张北鱼一人而已。
号称当世最适合炼剑的修行体质,北极天剑体天生剑种
级别的大能,其恐怖程度足以让叶良镛三人彻底绝望!
要知道这些年来,虽说叶良镛和叶崇山都是大能,但资质机缘与张守愚相比还是天差地别。祝枯荣迄今为止还卡在大宗师巅峰,他们三个全加起来,也根本不够张守愚认真砍出一剑。
“速速退回,死守天地鸿灵壁!”
叶崇山再次展露枭雄气度,当机立断说跑就跑毫不迟疑,叶良镛与其心意相通不用废话,二人带着祝枯荣施展空间大神通,瞬间撤回武岚城天地鸿灵壁后方,准备用此壁做最后的挣扎死守。
“陷入死胡同的猫捉耗子,即便多活一会儿又有何意义?”
张守愚对三人的行为毫不管束,完全将他们当做随时待宰的砧板咸鱼。
他的自信来源于手中的烛龙剑,来源于从小到大他未尝败绩的荣耀累积,更来源于他对自身实力的清晰认知。
他也很喜欢被这种近乎自负的认知荼毒神念意海,让他更加嚣狂更加不可一世。毕竟这才是北戎剑道该有的样子,最起码是他心目中擎剑之人该有的样子。
无与伦比的自信和自大,无与伦比的张狂与霸道。
目中无人的自尊与自爱,狂妄不羁的气概与胸怀。
这便是张守愚悟出并秉持的北戎剑道!
“简直是越发无法无天了,西梁的狂士满腹血性,却都没有像他这般狂傲至极的。”
远方西北联军中军大帐内,正在沙盘旁蒲团上端坐烹茶的唐仙睇喃喃自语。
她自始至终都神情专注,眼神一直盯着手上摆弄的茶杯茶盏,洗茶滤茶烧茶花一丝不苟,不用朝外界探视一眼,便好似将整片武岚州细节揣在心中。
不多时,一杯热气腾腾的太平猴魁泡好,细长清雅的淡褐色茶叶在水中斜躺,随着水流缓缓呈涡旋状摇曳,渐渐汇成一只倒立的漏斗形状。
唐仙睇盯着紫砂杯底瞧看半晌,左手拈指测算卜了一卦。
“黑记夜光帝显,北落师门暗陨,斗杀,主大凶,无大妄灾无大得。”
卦象扑朔迷离,四下无人也不需过多解释,可唐仙睇却缓缓起身走出帐外,亦不再有心思去饮那杯新茶。
外面时已隆冬腊月,可西北境今年很怪,除了干冷外并未有丝毫飘雪。
唐仙睇遥遥望向武岚城的天空,那里有位目空一切的剑客正准备出剑。
只不过唐仙睇关注的却不是这些。
她好似又想起刚刚看到的卦象,面上微带几许心事重重,将神识越过张守愚,投向更加遥远的远方。
而战场之上的张守愚对此浑然未知,他现在只想好好享受接下来的胜利硕果。
“缩头乌龟当惯了,就再也当不回顶天立地的人了,既然你们如此不诚心求死,那今日我便连人带城一举毁掉,破城杀人又破壁,仅需一剑而已!”
长歌当哭,万物悲戚,绝境已来。
此日是南靖历二零九年十一月初九。
这一日,北戎小皇子张守愚擎烛龙剑独闯武岚城。
号称一人一剑一招,焚城破壁,片甲不留!
仅需一招。
仅需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