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之上波澜平息。
这方世界却不平息。
此刻,北境巨灵城。
惨烈厮杀的疆场还在燃烧着热血,任何人事物在巨灵城外都难以求全。不过在这片狼藉之中有一处异类。
巨灵城东北角,城墙根下有一朵花。
那是一朵毫不起眼的小黄花,不知名姓也不知种类,就连花瓣都不齐整,简陋的看起来微微有些许寒酸。
可就是这么一朵寒酸之物,此刻却在诸多波澜不息当中屹立不倒。
不论是修士之间的真气余波,还是墨银遁甲和剑胄王骑的凛冽杀气,亦或是到处迸溅连环爆炸的火器重炮皆伤不了它。
它的周身萦绕起丝丝光晕,渺小如绿豆,玄青中透发朱红,好似有一道轻薄如纱的结界在将其庇护。
黄花中的花蕊只有潦草几根,却迎风不倒疾风不皱,其中一根显得尤为靓丽,熠熠生辉好似萤火,细细观之能发现有微弱气流纵横。
那是天地之息交错的道韵显化,亦是域界藏匿其中的隐晦彰显!
花蕊之中,自生一片天地。
谁能够想到,东陈大哉楼主宋祁和南靖道宗太玄山掌座吴安全的巅峰对决,会选择栖居在一朵毫不起眼的小花蕊中呢?
花蕊中天下,黑云翻墨未遮山。
这是一片从苍天到大地皆披满红绫的世界。
一轮红日殷红如血,从地平线稍稍冒出头来,像一颗还未煮熟的溏心蛋黄,和地平线底部交接处被轻轻戳破,流淌出一地大片大片的橙红色光彩,化成流苏长河涂满整片山河大泽。
从山峦到平原皆为红壤,看起来并不肥沃却自成儒家气派,一座座精巧绝伦的飞檐建筑错落其间,被无边无尽的红绫装点出隐秘穹庐的既视感。
天上有云,云上隐隐有仙宫沉浮。
地上有庙,吟诵儒家经义无止休。
不知从何处垂下的混天红绫遍洒天地,上连着天不知尽头,下刮着地猎猎作响。
远远遥望过去,天地被红绫涂满成茂密森林,万条垂下红丝绦,乍一瞧满眼都是成亲喜庆,可看得久了却感觉这红色又不太正经。
这便是大哉楼主宋祁的本命域界——大哉风流界!
从日落处视线往前俯瞰大地,纵横百里越过三山十五原,可见一片密密麻麻正在厮杀的火拼身影。
观其数量足足有数万之多,一方玄青似铁寒光毕露,一方艳丽如唇炽烈如火,不过这些家伙全都不是活人,仔细瞧瞧便能知晓,竟全部都是形态各异的傀儡遁甲机枢!
高逾百丈的披甲重兵列阵冲锋,好似被鲜血浸润千年的暗红色重铠从头武装到脚,远远看去像极了一大群得道成精的巨型龙虾,手握一柄柄血纹密布的长柄巨斧横劈竖砍!
一道道巨型蚂蟥一般的飞行机枢穿梭其间,嗡嗡作响凝成数以万计的庞大空阵,携带着浓到近乎实质化的儒门真气火力全开,从它们长长的机枢口器中喷涌符箓流火,落地荼毒十丈方圆,劈头盖脸洒下象征毁灭的暴雨梨花!
与之对阵的是同样高逾百丈的玄青犀牛大阵,牛角仰脸朝天嘶鸣栩栩
如生,健壮发达的两根前肢旁生出两道重型机关,形似一根根竹筒捆绑而成的巨大圆柱,一边旋转一边往外喷吐玄青色泽的真气火舌。
“青犀秘法·加特林转轮大术,冒青火儿的加特林你见过吗!”
一门门生出四肢的诡异重炮在四周狂奔疾走,脚掌宽大踏地龟裂百尺,高高跃起遮天蔽日举炮就轰!
一只只比猛犸还大的机械刺猬纷纷缩地成团,以超越常人肉眼捕捉极限的巅峰速度化成荆棘螺旋,以各种难以捕捉的诡谲角度朝披甲红兵发起碾压冲锋,以完全悍不畏死的自爆姿态与其同归于尽!
除此之外,还有无穷无尽上天入地各显其能的遁甲傀儡机枢,眼花缭乱又杀意鼓荡,嘶鸣咆哮又自带无穷怒火。
遮天蔽日的傀儡巨龙游荡天际,双翼展开龙爪狰狞化为制空霸主。无数滚地龙将大哉风流界拱出一条条隆起三丈的巨大沟壑,连绵成山丘峡岭摧毁披甲兵的杀阵排布。
对轰!
肆意对轰!
每一只傀儡貌似都和照面傀儡有深仇大恨,不死不休玩命倾吐全部天地灵气,源源不断的天地灵气亦从四面八方汹涌袭来,不断灌入遁甲机枢当中补足能源底蕴,让每一尊遁甲机枢都能战到彻底崩坏的前一刻!
谁又能够想到,巨灵城下一朵黄花,其中竟发生着比外界惨烈无数倍的天地大战。
这便是大遁甲师的恐怖之处。
正宗大遁甲术极难修行,向来也都是南靖道宗一脉单传,随便一位修行有成的遁甲师,都远远胜过千军万马万千阵列。
毕竟遁甲师本人,就是当之无愧货真价实的最强功伐利器。
“吴道长,你的兵马貌似有些撑不住了啊。”
“宋楼主话别说得太急,冒青火儿的加特林火力正旺,现在做论断还为时尚早!”
此刻,在飞天遁地的各色遁甲机枢大军乱流中,吴安全与大哉楼主宋祁各自稳坐一方,像两位运筹帷幄指点天下的谋士一般对峙施法。
二人都还是以往那般老样子,只不过吴安全更显憨厚,而宋祁则更添一分儒雅淡泊。
自从宋祁在安化侍处习得正宗大遁甲术,现如今已经将不完善的傀儡术彻底转化蜕变,修为也突飞猛进一举跃入空境大能中期!
这可不是寻常的大能中期能够比拟,宋祁与张北鱼等人一样,都是被旧水老祖选中之人,都是这片红尘大世中罕有的修行天才。
因此,他此刻的修为境界已经足够恐怖,就算安化侍现在此处,在不完全施展浑身解数下,也不敢说一定能将其稳杀。
毕竟儒门秘法天生克制一切祭师秘术,一定程度上来说对魔宗秘法也有克制,而魔功恰恰是安化侍的拿手神通之一。
反观宋祁面对的吴安全,经过这些年的蜕变与成长,他变得更加沉稳更加外向,不再像以往那般背着龟壳种药材,脸上也没了往日那抹随时和善的憨直微笑。
吴安全的确好多年没有笑过了。
自从南靖国不宁以来,这位年纪最轻的道宗掌座背负了太多太多。
不单单一手扶持颓废已久的太玄山,还要肩负
驻守桑田沧海底蕴的秘密事宜,眼下山河破碎风飘絮,又披挂上阵奔走在大厦将倾的浴血波澜当中。
相比之下,宋祁的确要过得滋润得多,修为也比吴安全高上不少,吴安全到现在仅是大宗师境圆满,还未触摸到空境大能的门槛处。
这也是完全合情合理的,毕竟这个世道本就不公平对等,有权有势有天赋的机缘者,就是可以处处将资质平庸的勤勉之辈踩在脚下!
只不过吴安全是只乌龟,向来倔犟执拗,即便被践踏凌辱依旧昂起脑袋,甚至敢于在大敌当前脱掉自己的绿色龟壳。
他们已经斗了足足一天一夜。
各种遁甲机枢不晓得被召出多少,只知道密密麻麻漫山遍野都在开战,每次呼吸都在攫取数量庞大的天地灵气。
吴安全说实话已没多少力气,可他还是牙关紧咬死命苦撑。即便身上道袍已经因血管爆裂殷红一片,他还是挺着巨大压力青筋暴起,手掌翻飞不断召唤出新的遁甲机枢。
按道理说二者修为差距较大,吴安全应该不能撑这么久,可大遁甲术与修行神通完全不同,大遁甲术的根本强度不在于自身修为高低,而是在于对周遭稀薄的天地灵气的亲昵程度,靠的是对天地之息的娴熟运作程度。
宋祁胜在境界高深,可毕竟入遁甲之道时间较晚,相比于吴安全火候不足。吴安全虽修为不济,可自幼便精研大遁甲术底子夯实,多年来一直勤勉铸造遁甲机枢也毫不停歇,因此才能与宋祁这种修行怪物分庭抗礼。
换言之,宋祁此刻没有使用自身真气施展儒门秘法,仅仅只使用天地灵气施展大遁甲术。可天地灵气总量不变就这么多,吴安全技高一筹,能攫取到更占优势的天地灵气,因此在这场博弈中虽境界较低,却能够咬住对方不至于迅速败北。
二人的对话完全是千里传音,此刻喊杀震天机枢声嗡鸣炸裂,到处都是轰炸爆碎的灵气余波。
两大遁甲师在茫茫战火中互抓把柄,他们都在找寻对方的防御破绽,这也是大遁甲师最大的弱点,那便是本体羸弱一击即破,若是能找到遁甲师肉身突破路数,一切遁甲神通都会随本体重创而身死道消!
“吴道长,看来这些年你窝在道宗里机缘不小,你周身萦绕的法器应当不属于你吧?”
宋祁牙尖嘴利地瞥向吴安全。
吴安全此刻的确有一物绕身,看起来棱角分明通体纯白,上面各面有漆黑圆点且数量各有不同,一股股不属于天地灵气的浓郁玄青道气萦绕其上,远远望去赫然是三颗壮汉般硕大的圆滚骰子!
“我泱泱道宗底蕴深厚无边,岂能是宋楼主这种后辈能轻易揣测清楚的?”
吴安全并未对此否认。
说起这三颗骰子,正是太玄山山腹中隐居的道宗至高底蕴赐他之物。他能够与宋祁酣战一天一夜,也多亏了这三颗骰子的自身神通显化,令宋祁的遁甲傀儡对本体无计可施。
当然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吴安全此刻心里一直在打鼓。
他根本就不是好战之士,也不像安化侍以往那般冷血嗜杀,不过接下来这仗要怎么打,吴安全已经有了些许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