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主动问起,安化侍亦直抒胸臆。
“不瞒姜前辈,此次我来到酆都城,是为了救一个人。”
“谁?”
“八步赶蝉,我恩师鬼道陆简雍的关门弟子,现任封回门门主,目前被扣缉拿在鬼宗深处老山禁地的诸生浮屠内。”
“所以你想要利用我帮你?”
姜京佐是个爽快人,毫不掩饰便将安化侍内心话给说了出来。
安化侍见状也厚着脸皮点点头,他能看出姜京佐是直来直去的家伙,当即也不再跟他有丝毫客套。
“姜前辈果然高明,没错晚辈就是这般意思,你我于今日相见都是缘分,我和凌虚子前辈相识也是机缘,而且你和我同行本就是利益趋同,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说下去,我听听。”
姜京佐的表情平淡如水,好似正在说的事跟他毫无干系。
“很简单,你和凌虚子前辈想要寻觅最本源的鬼之力量,借以顿悟阴经的阴煞之力,而最本源的邪祟之力就存在于鬼道老山之中,这和我要去找的人也不谋而合,我们顶多算是同路人罢了。”
安化侍言罢抿起左侧嘴角,笑得异常灿烂开怀。
姜京佐对他的直接略表欣赏,当下也没什么恼怒的意思,只是站起身来望着院落中的几只蚂蚁。
“你的话没什么大错,不过说起来还是我在帮你,可带着你完全是累赘,我觉得你把我想得太过随和。”
姜京佐的话越说越直接,安化侍闻言却依旧笑得灿烂。
“安道友,如果我和师父不带上你,以我们的空间大神通,完全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潜入老山之内,若是带上了你,免不得会被鬼王发现败露行迹,到时候会有何麻烦你也知晓,言下之意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当然,我也知道姜前辈不是惧怕鬼王之辈,前辈你只是不想平添波澜麻烦,而我恰恰是你不想理会的麻烦,所以你不想给自己自找我这个麻烦。”
安化侍还是笑得开怀,姜京佐见他已把话说开,当即也缓缓点头。
“你能明白这点就好,这世上有许许多多人,南平京里时时刻刻不缺笙歌燕舞,街上摩肩接踵时刻不缺与你同行之人,但说到底大多都是形同陌路,同路而不同心才是人生常态。”
“如此甚好,我说实话也不大习惯跟别人并行,除非没有办法。”
面对直接拒绝自己的姜京佐,安化侍依旧对其礼敬有加,他招招手呼唤长鱼宁过来,好生嘱咐其做四碗葱油拌面。
“葱油爆香一些,加四颗煎蛋,现在就做。”
长鱼宁对安化侍可谓言听计从,此刻像其内人一般好声应和,将往日的撩拨与性情全都收起,果然是个很识大体的好姑娘。
“不用了,我修行后就不吃凡尘俗物,五脏六腑早已辟谷多年。”
“还是吃一些吧,这面很好吃,不一样。”
“不过就是葱油拌面,有何不一样?”
“这是我徒弟阿宁做的面,就是不一
样。”
安化侍言罢不再多言,长鱼宁听闻此话嫣然一笑,反倒是把安化侍给吓了一跳。
安化侍能看出长鱼宁是真的开心,不过一向都面色冷冽的她忽然春风和煦,这种骤然反差总让安化侍感觉她不怀好意。
不多时,四碗葱油拌面做好了。
由于棺材铺子里没有像样的饭桌,安化侍还是老规矩,让长鱼宁带着凌虚子在西侧废墟旁吃,他则带着姜京佐坐在高高的门槛上端着碗吃。
今日的酆都城还是一如往常,惊煞街上的风貌总是诡谲中酝酿着千篇一律,只不过千篇一律中酝酿着某些极不寻常的风景。
就比方说现在,谁也想不到两位大有来头和修为的南靖大高手,竟像拉车脚夫一般蹲在门槛上抱着海碗,嘶啦嘶啦狼吞虎咽地吃着两碗葱油拌面。
“好吃。”
姜京佐用舌尖刮了一圈嘴角,长久不食人间烟火的肠道和胃部再次被打开,令他极为舒爽地打了好几个大饱嗝,简直将所有大高手包袱抛诸脑后。
安化侍见状也觉开怀,抹抹嘴巴望着街上的游魂野鬼,颇为感慨的跟他搭着话。
“既然吃饱喝足,我们还是继续聊聊接下来的路吧。”
“看来刚刚我没跟你说明白,你和我仅仅只是同路而已。”
“非也,我觉得姜前辈你现在应该跟我一起走这一遭。”
“凭什么,就凭这一碗面?”
“没有错,就凭这一碗面。”
安化侍这话说得很笃定,他缓缓起身站到姜京佐面前,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望着他。
他也清楚自己这副神态不可能骗过姜京佐,不过该做的样子他还是丝毫不落。
“姜前辈,你此去帮我对抗鬼王鬼将,说白了并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我泱泱道宗。”
“此话何意?”
“姜前辈你拥有空间大神通,可日行万里逍遥恣意,却不知现如今南靖已经成为天下公敌,我能感觉到前辈对道宗的忠诚,也能感觉到你对凌虚子前辈的敬重,眼下道宗已经危矣,姜前辈难道真打算袖手旁观吗?”
“安道友,你的诡辩着实很好听,但是在我这里不好用。”
姜京佐此刻也缓缓站起,他的身高也有将近十尺,看起来和安化侍一样伟岸高大,两个人就这么站在门口,就好似两座黑色的孤山。
“姜前辈,此话怎讲?”
“我何尝不知道如今的南靖危局,又何尝不知道道宗弟子全部上了前线舍生忘死,说白了都是为了家国大义,对他们来说也是必须要经历的修行厄难,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但对我来说已经无可厚非。”
姜京佐此刻的状态浩渺深邃,安化侍看了他很久很久,可还是不敢说能够读懂他分毫,这让安化侍心中有些慌张,毕竟在他面前的姜京佐的确无法参透,最起码对眼下的他来说,还远远不到完全与其意志相合的程度。
姜京佐稍稍叹了口气,看向安化侍的眼神里满溢训诫和告慰。
“安道友,我敬你年纪轻轻便诸法皆通,所以一直没把你单纯当做道宗后辈来看待,我也知道你的心思也根本不在道宗,如果你能到我这般境界,你就会明白我的所思所想。”
说到此处,姜京佐稍稍顿了顿,眼神中有丝丝缕缕的迟疑。
“我现在早已不再管这世间的恩怨纠葛,早已经超脱于尘世纠纷红尘琐事,所有心境都会在你修为逐步提升后自然演变,你看不透现在的我,恰恰是因为你的弱小,但你不可因为你的弱小,就藐视需你仰视之人的强大高耸。”
“姜前辈,我确实理解不了,我也不想现在理解,我只是觉得你放不下道宗,我也觉得我的感知完全没错,如若我所料不错的话,你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无奈之举,你的修为应该已到凝境,你是在怕修士箴言!”
安化侍直言不讳言辞厉切,这话果然令姜京佐骤然气势冷冽如锋。
“想不到你区区不过百岁,竟已经能知晓这么多密辛,不错我是在怕修士箴言,不过说到底还是我之前所说那般,到了我这种境界的家伙,也确实不愿去参与这些国战事宜,毕竟对我毫无裨益。”
姜京佐言罢便转身进屋,安化侍仅仅尾随寸步不离,成了像长鱼宁一般的狗皮膏药。
“姜前辈,现在天下各方势力围剿南靖,道宗全宗都已是亡命决绝之境,如果你们这些家伙再不站出来,灭宗灭国全部都只是时间问题,你知道我不是在危言耸听!”
“小子我也不是什么圣人贤者,说实话我根本不想掺和别人的死活,毕竟我就是这种自私自利的家伙,可姜前辈你跟我不一样,你能传授陆潜三清古经,就是看重了他活得真切,而这也恰恰是你得不到的人生!”
“住口!”
棺材铺里阴风大噪,姜京佐好似一只愤怒的乌鸦般转身抽剑,安化侍亦毫不避讳举刀相迎!
漆黑且巨大的刀剑交错鸣金,嗡动的噪声从耳膜蔓延到大脑深处,令方圆十里全部笼盖在恐怖的音波席卷当中。
只不过二者并未继续动武,姜京佐此刻虽怒目而视,却并非那种嗜杀冲动的莽撞人。
“别以为长了嘴巴就能胡乱说话,你又不是我,凭什么总觉得你能懂我?”
“我不懂前辈,我只知道我说得没什么错。”
安化侍还是厚着脸皮丝毫不退,姜京佐缓缓收剑不想理他,安化侍在身后还是紧追不舍。
“姜前辈,我再说最后一句。”
姜京佐没有说话。
“姜前辈,现如今鬼宗已经发动大军进攻长峰峡,完全忽视修士箴言由鬼王领兵,此刻若是将留守的两位鬼王尽皆除去,鬼宗后方大乱南靖南部危机必解,你也并未违背修士箴言,毕竟这仅仅只是修行门派间的恩怨纠葛!”
安化侍言罢便停下脚步,叫上长鱼宁走进了中堂,准备传授她一些鬼天书记载的秘术,就这般真的不再理会姜京佐。
而姜京佐则站在庭院中伫立良久,最后还是疯癫的凌虚子拉了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