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此间事已了，你可是要回到那瀚海宗门中？”
“也许会吧，也可能寻个没人的地方静修几十载，毕竟亏损了五成精血修为，这身伤势也需要好生调养。”
顾苍生并没有任何挽留安化侍的意思，他们二人的相处方式平淡如水又泾渭分明，这让安化侍很是舒坦，眼下竟还有丝丝缕缕的矫情回味。
“前辈不打算去找你徒儿？”
“那孩子已经得到了我的佛家真传，严格说起来老衲是名祭师，佛宗造诣还真不如那些金禅寺里的和尚，游儿那孩子自己有想走的路数，今后这几十年我若闭关不出，你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还望你替老衲多多照拂。”
“大师，你还挺看得起我。”
安化侍抿嘴浅笑，顾苍生白了他一眼，抖抖黑袍站起身来。
这个白皙无血的妖异和尚气度丝毫不衰，他望着孤岛外的无边海阔，深吸几口气后伸了个大懒腰。
“旁人在我这里谦虚也就罢了，你小子跟老衲猪鼻子插大葱，装相屁用没有，老衲还真挺期待几十年后，你究竟能修炼到何等模样，当然前提是你没有半道夭亡。”
他回身又瞧了瞧安化侍，发现安化侍还在盯着紫金葫芦瞧看。
“小子，有话直说。”
“前辈，我也不会藏着掖着，你这葫芦里满满当当装了海量仙气，能不能给我再匀一瓢？”
顾苍生闻言倒是没有在乎，只不过面色上稍显几分不解。
“臭小子，你已经完全觉醒了太古熔炉体，仅仅一瓢仙气对你来说也无甚大用，你还要这个干嘛？”
“前辈放心，贪心不足蛇吞象，我也并非是给我自己用的，我是想替一个孩子讨要一瓢。”
“孩子？”
“嗯，本来也是个被选拔出的仙童，是北戎那边的家伙，不是南靖与道宗的血脉，想当初南靖方面想除掉他独占两个名额，机缘巧合被我碰上救下，现在安排到了寻常人家，想着好歹也算个机缘，若是前辈能割爱一瓢，那这孩子应该也能有不错的命数。”
安化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眼下他体内的仙气已经和太古熔炉完全交融，加之还掺杂了阴阳二气，若是贸然将自家真气传渡给北戎仙苗，恐怕反倒会害了这孩子。
“明明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偏偏要时不时发作菩萨心肠。”
顾苍生调侃了安化侍一嘴，并未吝啬地挥挥衣袖，又取出一只小葫芦盛满递给安化侍。
见这老僧如此慷慨，安化侍也耐着性子连连道谢，虽说他奉承话说得极为蹩脚，可重在情真意切，因而倒也不算难听。
“臭小子，那孩子叫什么？”
“我也不知，不过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叫舒念乾。”
“行了知道了，此去往西南飞行十数日便是南靖大陆，你且自行回返吧，我也就不再多留你了，鬼彻就继续放在你手里好生使唤，切记老衲的嘱托莫要轻视，人间蹉跎世事无常，咱们今后能不见就不用见了。”
明明是一番略带绝情的话，可被顾苍生说出却一点都不觉刺耳，反倒让安化侍莫名有些眼角湿润。
说起来安化侍不可能真正理解顾苍生，也完全无法体会这位活了近万年的和尚的境界心绪，但最起码他能感受到顾苍生的底线与处世之道，能感受到他自成一派的嫉恶如仇，亦能感受到他被沧桑戏耍玩弄过后的波澜不惊。
挺好。
安化侍没有跟他说告别的话。
他静静站在原地也没有离开。
“还想做什么？”
顾苍生察觉到了安化侍的异样，他缓缓收起紫金葫芦，也收起本来要发动的空间秘法。
“噗通！”
他面前的安化侍双膝跪地，此刻的安化侍没有任何戏谑神色，高大魁伟的身躯即便跪着依旧雄壮威武，隐隐间还带着一股少年意气的血性风流。
“顾前辈，如若不嫌弃，我愿加入天照宗瀚海宗门！”
“什么意思？”
顾苍生瞥了一眼安化侍的太玄道袍，其内心用意已昭然若揭。
“前辈，你认识我师父公羊子，应该也听说过舒家覆灭之事，我是舒家仅存的遗孤，身负血海深仇永世不忘，给北戎仙苗起名舒念乾，也是为了告诫自己莫忘舒家在乾星门的惨案过往，至于加入道门也是另有隐情，并非想要和他们同流合污！”
“你是真的鄙夷正道中人，还是在故意嘴上抹蜜来跟老衲套近乎？”
顾苍生自然不会被安化侍三言两语说服，不过他却完全收回了要走的意向，能看出这老狐狸很明显对安化侍珍而重之，此刻这一老一少亦在微妙之中互相试探。
“小子我没想那么多，我这人只知道血债血偿欠债还钱，在我还未大仇得报之前，我所做的一切努力也都是为了复仇，加入道宗有希望恢复我的道宗源炉，让我的修为境界更进一步，仅此而已，无关其它。”
安化侍实话实说，随着和顾苍生打交道久了，他也明白在这些老家伙面前切忌耍小聪明，毕竟年龄阅历实在是相差太多，所有自以为是的高明手段，在他们眼里则完全都是轻易戳破的拙劣伎俩。
“那你想加入我瀚海宗门，难道说是觊觎祭天宫，还是觊觎借用祭师势力来助你复仇？”
果然，顾苍生一针见血。
安化侍闻言立刻摇头，他的立场一直都坚定如常，没有任何犹豫不决的神色浮现。
“顾前辈，复仇是我一个人的事，若是寻求舒家以外的人来完成此事，那根本不叫做手刃仇敌，死去的舒家男女老幼不会答应，埋葬在苍梧岭中的八千舒家英魂也不会答应！”
这话情真意切句句戳心，也的确是安化侍发自肺腑之言。
每次提到八千英魂，安化侍都不禁潸然泪下难以自持。
“实不相瞒，当初我能从苍梧岭中逃出来，一方面是我第二位师父陆某人的拼死施为，另一方面便是我舒家八千英魂的舍命相助，他们送我离开的声浪现今仍萦绕耳畔，小子我即便再忘恩负义，这些沉甸甸的东西亦是洗刷不掉的！”
顾苍生闻言稍稍默然，能看出他完全理解安化侍。
毕竟顾苍生身上也背负着沉重的仇怨，复仇的力量无关情义也无关血缘，但就是让人难以卸下又不得不朝前迈步。
“所以说，你想拜入天照宗，只为了学习祭师秘法？”
“不错，如果前辈愿意，我可以立下誓言，绝不利用任何天照宗势力来帮扶复仇之事，也不会因为我个人的仇怨去牵连天照宗的兄弟道友！”
顾苍生闻言还是没有表态，思索半晌后示意安化侍起身。
“按道理说你本身天资卓绝，若真能入我宗门倒是一件幸事，不过你已经身负多家渊学，特别是还有老衲看不顺眼的道宗及藏海魔经，仅凭这
两点老衲还是有些难做。”
顾苍生婉拒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朗，安化侍也不是没有眉眼高低的人，当即不再矫情缓缓起身拱手作揖。
“既然前辈不愿收纳，那晚辈这就离去不打搅前辈清修，晚辈也完全理解前辈的苦衷，每个人生在世间的确有很多原则，这也都无可厚非没什么大不了的，游穆扬我自会替前辈照拂一二，这厢就彻底别过。”
安化侍就是如此利落的家伙，从不在没有希望的事情上多耗费精力。
他起身召出地狱吠陀准备驭器飞行，谁知却被顾苍生一把拦了下来。
“先等等。”
“前辈？”
“从情理上我不愿你加入天照宗门，可却没说不能指点你一二。”
“前辈？”
安化侍被他说得连连发愣，不过转瞬间便明白了他用意为何。
“前辈的意思是，你愿意单方面收我为徒？”
如若真是这样，那安化侍可真是又捡到宝了。
当今世间莫说是大祖，就连巨擘级人物都鲜少开山收徒，安化侍若是能够得到祭师大祖的指点，恐怕再冷静睿智的家伙都得乐出鼻涕泡！
安化侍能看出顾苍生在径自矫情，这老僧脸上竟浮现出欲言又止的窘态，背对着安化侍一直看大海，很明显在等着安化侍说些能让他下台阶的好话。
如此面冷心热的魔头实在有些可爱，安化侍当即也心情大好，再次跪下抬手便拜。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等会，我只说我会指点你一二，老衲还是很有原则的，小子你莫要蹬鼻子上脸！”
“大师，你欣赏我就直说，遮遮掩掩哪里有一代宗师的样子！”
“臭小子，老衲说了不收徒就是不收徒，哎我怎么越说你越起劲儿了，说了别磕头你就别磕头，赶紧别......别......”
话未说完，安化侍三跪九叩大礼已经行完了。
如此赶鸭子上架的拜师方式，简直令顾苍生这个老魔头闻所未闻，一时间也被安化侍搞得有些慌张无措。
“师父，礼节走完了，你刚才说别什么？”
“别......别停......”
“成嘞，那我再磕几个！”
安化侍抿起左侧嘴角一脸坏笑，砰砰砰地又磕了九个头。
起身后的安化侍一脸轻松，顾苍生也缓缓转过身来，可能这辈子也没遇到过这么猴急的徒弟，到现在还有些不大适应。
“打今儿个起小子我便改口了，你现在已经是我正式的第四位师父了！”
“啥东西，你前面还有三个？”
顾苍生险些被气出一口老血。
“对啊，公羊子是第一位，鬼道大宗师陆某人是第二位，太玄山掌座周老九按名分是第三位，你是第四位，没错！”
“......”
顾苍生实在是有些无语，堂堂一位地境大祖级人物，被强制收徒不说，还排了个老四末位。
“之前那三位师父，现如今都在哪里，为何想着现在要跟老衲修行？”
“两个死了，一个疯了，做我师父都这样，四师父你习惯就好！”
安化侍实话实说，可说完了才感觉味道不对。
他缓缓抬起脑袋，发现顾苍生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一颗雪亮光头像刚蒸好的笼屉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