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之森不知有多么广袤,亦不知有几千里绵延。
安化侍一直在默默行走,期间遇到过几波修士,见到他都远远避开如避蛇蝎。
安化侍确定并不认识他们,可能是当初在斩杀叶广陵三人时声名传的太远,因而眼下即便有法则限制,这些人还是把自己当做了晦气的瘟神。
安化侍倒也乐得清闲,就这般一路走一路寻觅,可直到黄昏将至依旧找不到陆潜。
即便不依靠灵识神念,安化侍仅凭嗅觉也可寻人辩位,这都是以往在江湖里厮杀磨砺出的真本事。
森林中方向感异常模糊,四下灌木树丛长得近乎一模一样。
安化侍小时候与温叔牙躲过无数次丛林,他还记得曾在庐陵城外的森林里逃亡五天五夜,最终活活把追杀的叶家门客悉数耗死,现在想来满是残忍的温馨回忆。
又走了一段时辰,一股淡淡异香萦绕在前方林区,还有不少被安化侍吸入口鼻。
“软骨散,有点意思。”
安化侍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充沛的江湖经验令他瞬间辨认出异香何物。
这软骨散乃是江湖里嵩山派惯常使用的迷药,对付一般的江湖侠客很有奇效,但对付修行者便无甚大用了,当然前提是修行者体内还有可驱使的修为与真气傍身。
修行界其实也有类似的迷药,谓之化气散。
眼下游荡于此间的修行者皆被压制修为,真气无法顺畅运转等同于凡人无异,因此根本用不着使用化气散多此一举,这软骨散便足以令大多数林中修士彻底匍匐不前。
安化侍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果然越走地上躺下的修士越多,皆奄奄一息浑身乏力,好在是施药者还算有些人性,并未全部抹除滥杀无辜。
林中的黄昏比黑夜还暗,今晚的无妄之森有阵阵冷雨。
雨势稠密迅疾穿过叶片,淋淋洒洒在安化侍身上浸透衣衫。
安化侍并未用真气阻挡雨滴,像一位普通的江湖浪客般踽踽独行。
被雨水打湿的衣裳稍显滞涩,举手投足间摩擦的声音很大,在寂静的雨夜林中更显突兀清晰。
安化侍一直来到一处断木桩前,他脱下自己的刀匣立在上面,随即
朝四下里轻轻打了几声口哨儿。
“都出来吧,早解决早利索,雨水淋多了可是要得风寒的。”
一语言罢,四周出现一系列稀稀疏疏的响动。
虽人数众多却没有丝毫杂乱错响,足见训练有素皆是早有图谋之辈。
太阳逐渐淹没,黑夜的影子在林中肆意涂抹。
密集的雨幕中穿插着十数道阴影,皆高大伟岸状若阴间幽魂。
他们貌似穿着品质上好的皮质长袍,雨水打在上面发出四散激射的噼啪重响。
一时间安化侍周围都响起这种声音,越来越大且越来越密,好似已经被一群聒噪的野狼围在了中央!
“嘶啦嘶啦——”
“嘶啦嘶啦——”
一道道火星在黑夜里舞蹈迸溅。
那是这群不速之客手里擎着的铁剑。
一柄柄修长拖地刮擦行路的玄重剑!
这群人来到十步之外便全都停了脚,只有一位头戴斗笠者缓缓走出。
此人来到安化侍身前五步亮出本相,正是之前香堂里叫嚣的祝勿迟。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摔死被烧成稀巴烂,看来你这条贱命真的又臭又硬!”
祝勿迟好似与安化侍有深仇大恨一般,咬着银牙迸出这几个字,每说一下都将牙齿碾磨得咯嘣作响。
“正所谓祸害遗千年,你和我都是这世间的祸害,自然咱们都可以福大命大。”
安化侍和陆潜混得久了,渐渐也走出了温叔牙的阴霾,这口调侃腔儿说得越来越地道圆滑。
“软骨散都没能把你放倒,看来你小子着实是有些斤两。难怪南师公子千叮咛万嘱咐,跟我说你这家伙万万不可小视,现在看来的确不假,只是脑子依旧不大灵光。”
“此话又怎讲?”
安化侍抿起左侧嘴角笑得灿烂,眼前这种场面他再熟悉不过。
无论是在七尹客栈,还是在舒荷老宅,他都曾被人这般轻蔑无视过。
当然最后那些人也无一例外,都成了孟婆汤馆的一碗尝鲜客。
“其实你到底是谁我还真不在乎,你犯下什么过错我也可既往不咎。不过你错就错在嫁祸南师公子,错就错在祸水东
引我们祝家,当然你还有一个大错,那便是身为一位满朝缉捕的舒家余孽,竟还敢堂而皇之地参加入门仪式!”
祝勿迟此话一出口,安化侍着实是被惊愕到了。
行迹败漏?
他瞬间便想到了祝南师,随即又想到了丹姝街上接触过的叶苓茯。
毕竟南平京中知晓他的前后底细者唯有此二人,和自己前后都有过交集者也唯有此二人,有如此推理能力可顺藤摸瓜怀疑到舒家也唯有此二人!
安化侍保持面色不变,将眼前众人都已看做死人。
“祝勿迟,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今日笼络这些祝家修士前来,难道说是想仅凭肉身武艺将我斩杀?”
“令狐道友,谁跟你说过我带的是祝家的人?你见过拖剑而行的祝家人?”
祝勿迟忽然笑得隐秘恐怖,令安化侍没来由心底又是一颤。
也就在此时,四周围拢的剑士全都继续往前行路,没过多久便距离安化侍五步开外。
安化侍细细将他们端详了一遍,很确认并不认识他们任何一人。他刚想再与祝勿迟多说两句,视线倏忽间又回到了这群剑士身上。
“稽查司......你们竟然是稽查司的人,稽查使怎可能会随意出现在道门内门中?”
安化侍绝对没有看错,方才他根本没有在乎这些家伙,此刻看清了他们身着的飞鱼服,一股浓郁的阴谋感觉油然而生,心里面的设想也再次照进现实。
“现在才看出来,属实是有些晚了。”
祝勿迟继续扮演着兢兢业业的走狗形象,他指了指四周的稽查使,随即又指了指自己腰间的祝家腰牌。
“小叶公子早已对你产生诸多怀疑,你以为你在太玄御街上耍尽心机,殊不知两位公子早就为你布下了一道欲擒故纵的必死杀局!”
言罢,祝勿迟又补了一嘴。
“还有件好事情我得告诉你,毕竟今日也是你的既定死期,若是不派些陈年旧人前来恐失了礼数。当然你根本不值得两位公子亲临,不过还是有位老朋友想要在你临死前看看你。”
祝勿迟说完回过身子,举起手臂伸出一根手指。
“喏,正说他他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