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审讯结束后,我将审讯记录,拿给刘队过目。
刘队看完后,头左右摆动了一下,一副凝重的样子,“还真是被你说中了。这下,媒体上又不知道炒成什么样了,我看连我们刑警队也快出名了。”
好几个同事围着我,问这问那,他们感叹道,这真是今年娱乐界最大一个瓜。
不久,刑警队召开专案组会议,讨论柳小环被杀一案。
会议刚开始的时候,刘队就向我们介绍了,从别的辖区调过来的一个刑警,按上级安排,会直接担任我们队的副队。
“大家欢迎我们的曲队长。”刘队带头鼓掌。
其他人也都纷纷鼓掌。
那人在前排向我们警了个军礼,然后自我介绍道:“我姓曲,曲海,今后会和大家在一起并肩作战,请大家多多指教。”
他比我还要年轻一些,个头一米高,身形匀称。
眉宇间英姿勃发,目光中,透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稳重。
虽然我不喜欢争名夺利,但我也不得不承认,我可能遇到强劲的对手了。
他入座后,正好坐在我面前。
我们目光相遇的时候,他朝我礼貌性地点头微笑,我也回敬了一下。
会议进入正题,刘队让李全上台来,随着投影仪上资料的播放,讲述整个案件的过程。
完毕后,刘队问我们每个人,都谈谈对这个案件的看法。
他首先让我发言,我说:“案情已经很清楚了,所有的证据已经形成了一个证据链条,我个人认为,可以结案。”
其他同事,也纷纷觉得结案没有问题。
刘队让刚来的曲副队长,也发表一下看法。
曲海不慌不忙地打开自己的笔记本,似乎在会议之前,就研究过这个案子。
他说道:“我觉得这个案子现在结案,为时尚早。我觉得我们有必要研究一下,木西为什么会认罪?”
“木西,他是一个成年人,更是一个公众人物,他如果真的犯了罪,想让自己的姐姐帮忙顶罪,那么他之前就对所有的利害关系都非常清楚。”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突然会变卦,承认自己才是凶手呢?”
他这么说完,将目光挑向我。
似乎知道木西的审讯工作,是我侦办的,而在向我提出宣战。
我刚要回答。
李全不悦地抢先说,“因为他姐姐生病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想让他姐姐再去顶罪,那样会身体恢复不好。”
曲海摊了下手,“那我就更明白了,对顶罪来说,生病不是更有利?又不是谁规定,服刑期间生了病不让就医,相反,有时还能享受到保外就医的权利。”
“退一万步说,如果这个秦涵得的癌症,反正活不了多久了,如果能替弟弟顶罪,那不是很划算吗?”
他说完,依旧看向我。
我必须做出正面回答,“是那枚带血的脚印。其实我们在接到案情时,就对秦家别墅周围进行了勘查,但很可惜,当时并没有发现。”
“李全在最近,才找到了那枚很隐蔽的脚印,这枚脚印,脚印上的血迹是柳小环的。和血迹干涸程度也可以推算出,就是柳小环被杀那天。这就可以证明当天木西在家里,而且就在案发现场。”
“但当时在案发现场的人,不仅仅是木西,还有秦涵。为什么不会是秦涵?”
“如果是秦涵,木西就不会做那么多余的事情。”
他依旧毫不客气地说:“就算木西有嫌疑,但可是现在的证据,哪一条能证明秦涵是没有嫌疑的。还有,笔录上那些毫无根据,无法考证的东西?”
“你为什么会相信?他们说的是事实吗?是全部内容吗?他们一味地说,柳小环如何如何地虐待他们,给他们的人生造成了多大的影响,那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词。”
“柳小环已经死了,没人知道,你作为一个老侦查员,居然会相信这些悲惨的童话故事?”
我生气地站起来:“你不了解情况,不要妄下结论。那些故事,我是做过真实调查的,我去过柳小环的老家,也过去秦怀忠的老家。”
“所以,我相信秦涵和木西的童年和少年不是童话故事,是真实存在的。你怀疑他们的经历,是因为你的优越感。”
“你从小生长在一个优渥的家庭里面,你想要天上的星星,你家人都愿意摘给你,既便做错了事情,也有人替你擦屁股,你想象不到……”
刘队粗暴地打断我的话,“行了,干什么呢这是!怎么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掐上了呢,还把不把我这个队长放在眼里了!”
我和曲海都默不作声。周围一片寂静。
还是刘队打破了这死水般的寂静,“大家都是奔着破案这一目标去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算了,今天先到这里,散了。”
同事们鱼贯地走出会议室,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李全站在我身边,朝曲海的背影呲了一下,“刚才看把他能的,神气啥啊,我听说,他是犯了错误,才调到我们这里来的……”
“别说了。”我制止了他,他悻悻地缩了下脖子。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白奶奶打来的。
在电话那头,她告诉我,她马上就要上飞机了。
我拍了一下脑门,抱怨自己,为什么光想着工作,没最后送送白奶奶呢?
白奶奶问我,我跟我现在的女朋友现在相处得怎么样。
我嗯嗯地点了两下头,白奶奶开心地说,那就好,我放心了。
她还告诉我,她的房子不卖了,现在委托中介出租,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租下来。
她希望我能和将来的租客搞好关系。
挂了电话,我若有所思。
不由地看了一下外面的天空,心里默默地祝福着这个,曾经给予我和麦芽温暖的老人。
……
案子终究还是结了。
网上关于柳小环被杀案的新闻,再次炒得风起云涌。
如果不是一起性质恶劣的杀妻骗保案的发生,木西至少还得在头条呆上一个星期。
我和曲海,在工作中配合还算融洽,虽然很多时候我们的意见不一,但并不影响我们的日常交往。
李全和其他同事,对他的隔阂也渐渐消除了,刘队依旧对我们关怀倍加,但骂起来也毫不留情。
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木西曾经让我照顾她的姐姐,叮嘱我有时间去医院跑跑。
每次去医院的时候,麦芽喜欢跟在我后面,蹦哒蹦哒的,开心得很。
秦涵每次看到麦芽,都面带笑意,露出洁白牙齿,眼睛也跟着弯起来,像一朵盛开的百合花。
但因为木西被羁押,她大部分时候,脸色还是忧郁的。
一次,我推着她,缓慢地行走在医院的小花园里。
我问她病好了之后,有什么打算。
她仰头看看天,清朗朗的天空,冬日稀薄的阳光,映着她的脸颊,“我想,我不会去跳钢管·舞了,我跳累了,我想换个工作。”
说到具体做什么时,她说,“我有一间商铺,合同快要到期了,我想收回来,开一个甜点铺。”
末了,她问我,这个想法如何。
我琢磨了一下,“不错啊,生活有时是挺苦的,应该多吃点甜的。”
“小凯小时候最喜欢吃甜的了,可惜……”
她看着前方的虚无处,“如果人生当中没有那些噩梦,该有多轻松啊。”
……
两个月后,秦涵的甜点铺真的开张了。
而地点,居然就在我们小区。
原来,几年前,她就在我们小区买了商铺,但几乎不露面。
两年前那一天,她正好路过,救下了麦芽。
甜点铺开张的那天,我带着麦芽去她的店里。
途中,必经过那个儿童娱乐场。
如同以前那样,麦芽走得如履薄冰,我做着她随时会崩溃的准备。
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看着那个花花绿绿的滑滑梯,眼睛突然惊恐地睁大了,喉咙里面已经有尖锐的声音,喷薄欲出了。
我正想抱起她,逃离现场时,她的面孔又舒缓了下来。
紧接着,欢快地冲着站在娱乐场中间的秦涵,奔跑过去。
麦芽像一只小鸟,飞进入了秦涵的怀抱里,秦涵用双臂紧紧地搂着她。
她抚摸着麦芽的头发,轻声地告诉她,没事了。
晚上,我请秦涵到家里吃饭。
虽说我是主人,但很多菜却是秦涵做的。
她的手依旧戴着手套,不过看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麦芽一直在秦涵的旁边,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秦涵总是耐心地听着,从不打断麦芽的话。
我在门边,偷偷地给她们拍了一张照片,存在了手机里面。
开饭时,更是热闹。
一桌子的饭菜,色香味俱全,麦芽嚷着要给我们倒酒,我们都欣然同意了。
正准备动筷子时,门外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
声音连续不断,我禁不住地起身,去看个究竟,才发现搬到隔壁白奶奶的租客来了。
我正要回到座位上时,听到隔壁的女人喊了一声,“老林,这饮水机别放在电视机旁边。”
紧接着,那个叫老林的男人应了一声。
那声音很熟悉,很像林福海。
为了证实我的猜测,我打开门,特意站在了他们家的门口,朝里面看了下,果真看到林福海正侧站在客厅中央。
我喊了一声,“林师傅!”
他转头,看到我,惊讶地走到过来,“是您啊,许队长。”
他的儿子,也乐滋滋地冲我打招呼,“许队长,想不到您住在这,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
我真没想到,他们租了白奶奶的房子。
林福海站在门边,他语气低沉地说:“许队长,其实,我这辈子都不想再遇到执法者了。”
看来是心理有阴影了。
也能理解,被冤枉是杀人凶手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现在那个案子已经真相大白了,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就当自己走了点背运,谁还没有走过背运的时候啊。”
他老婆从厨房里面走出来,儿子跟她说了什么。
她笑着招呼道:“进来坐啊,别在门口站着了。”
“今天就不用了,改天吧,反正现在咱们是邻居,有的是机会。”
“那倒是啊。”
林福海朝我微微欠了下了身子,我退后两步,回到家里,关上门。
秦涵正在帮麦芽剥虾,随意地问:“谁啊?”
“林福海。”
她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有作声。
等到麦芽吃饱后离开了餐桌,她才说:“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他,我要不要去跟他道个歉?毕竟当时是我做的过分了。”
“改天有机会再说吧。人家刚搬来,正忙着呢。”
她迟疑了一声,搁下筷子,“我其实想知道,你怎么……看待我冤枉他的事情?”
“都过去了,别想那么多了。”我避开她的目光。
“你一点也不在意吗?”
“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吧,总不能一时做错了事,就揪住不放了,对吧。”我避开她的目光说。
“可是,我感觉你还是很在意。毕竟那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她紧追着不放。
我没有应声。
确实,那件事情她做的不对。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了。”
不知怎么的,我脑子满是林福海的影子,包括上次在马路上看到他扫马路的情形。
“那么,会影响到我们之间做朋友吗?”
秦涵小心翼翼地问。
“不会。”
“会影响到我们之间……”她想了想,“交往吗?”
我理解她的意思,心里微微一颤,犹豫了一下。
这些天,秦涵给我的感觉,如沐春风一般,并不像她以前的同事所说的冷漠。
反而很善解人意,她对麦芽的爱,也令我感动。
但只要一想起,她曾经给林福海一家带来的伤害,又让我有点退却。
一个诬陷别人的女人,总感觉心理深处有些阴暗吧。
见我没有回答,她失望地点头,“我知道了。”
她站起来,穿过餐厅,向门口走去。
换好鞋后,她又说了一声,“对不起,打扰了。”
……
第二天,我便没有见过秦涵。
她的电话换了号码,甜点铺委托给中介转让了,走得那么决绝,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在她走后不久的一个晚上,林福海来到了我的家里。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麦芽睡了,我去洗了一个澡,也准备睡觉时,他来了。
不知道这么晚了,他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许队长,对不起打扰了。”
“有事?”
“我是来感谢您的。”
他提了提手里的两串香肠,“这是我老婆在老家自己灌的,比市场上买的还好吃,所以送点给您尝尝。”
“不用不用。”
“您要是不拿着,我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先进来再说吧。”
他进来后,直接进了厨房,放两串香肠放在操作台上。
然后,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两只手平放在大腿面上,显得有些急促。
我给他倒了一杯水,他连忙说谢谢。
呷了一口茶,突然慌乱地说:“对不起,我忘了换鞋了。”
“不要紧。”
他哦了一声,想继续说什么,却始终欲言又止。
“是想问关于案子的事情吗?”
他连忙点头,“是是。”
接下来又吞吞吐吐起来,“那个案子,好像不久要开庭了吧?”
“您是不是有什么线索,需要向我们提供?”
“哦,线索是没有,我只是觉得,那个大明星被判刑,真的太可惜了。”
“为什么?你不恨他们吗?”
“两回事。”
他放松下来,“那姐弟俩,其实人真的不错,倒是他们的妈妈过分了点。我看人挺准的。”
“我希望能够少判一点,这木西现在已经受到惩罚了,这声誉啊,事业啊,全都毁了,可惜啊。”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他接过来,说了句,“在左侧一个抽屉里”便挂了。
因为电话漏音,更何况是夜晚,听得特别清楚。
是他的儿子打电话问他,妈妈的药放在哪了。
他的老婆一直生病,在之前的调查中,我也是知情的。
“哦,你们怎么会租这个房子呢?是打算长住?”
“还是因为我老婆的病啊,在乡下治不好,城里的条件好,所以我们就搬到这里来了,什么时候治好了什么时候回去。”
“但是没想到,居然和您成邻居了,以后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开口。”
我表示感谢。
他站起来要走,“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没事没事。”
他朝门口走去,缓缓的,突然停住,转身看着我。
“有一个事情,我一直没好意思问,你们当初是怎么怀疑我的呢?就是因为秦家那个女儿说的一面之词?”
我觉得,他对我们最初把他定为嫌疑人,嘴上不说,但依旧存在不满。
或许这就是今晚,他来我家的真正目的吧。
“在没有破案之前,每个人都是嫌疑人,我们都会严格地进行筛选,对待具有一定条件的嫌疑人,更是很慎重。这一点,还希望您理解。”
“我理解我理解。”
他舔了一下嘴唇,“我还听说,你们抓我,是有另外一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