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生下了一个女孩,取名秦涵。
混混沌沌的过了四年,她又生下来了一个男孩,取名秦凯。
别的女人生下孩子,当妈的会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照顾孩子身上。
那是一个辛劳且漫长的过程。
而对于柳小环而言,生下孩子仅仅是一个动作。
她恨秦怀忠,对两个孩子也没有什么感情,任由那两个小家伙自生自灭。
而且,柳小环还发现,就算她不管他们,他们也活得挺好。
出了门,东家给颗糖,西家给个饼干,到了过年的时候,还有别人家剩下的棉袄穿。
养个孩子,真的一点也不费力哦。
秦涵七岁那年,柳小环和秦怀忠离婚了。
秦怀忠看上了镇上一个卖南瓜饼的女人,常常晚上翻墙出去,跟她约会。
柳小环知道后,嗤之以鼻。
你这个坏蛆,老娘早就不稀罕了。更何况,老娘姿色还在,
村长和几个村干部,都对她很照顾。
离就离呗,早就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但令柳小环感到相当气愤的是,秦怀忠一个孩子也不愿意领,全部塞给了柳小环。
柳小环恨恨地想:你把老娘当成什么了?
她再看向自己的两个孩子,齐刷刷地站在她身边,像吸血鬼。
她打了个寒噤,怒道:“滚到秦怀忠那里去。”
秦涵拉着三岁的秦凯,对柳小环哀求道:“不要赶我们走,我们什么都听你的。”
“听我的有什么用?你们除了给我增加麻烦,还能干什么?”
“我们能养你。”
柳小环愣了一下,笑出声,“你们养我?一个七岁,一个三岁,你们拿什么养我?你们跟你们那个坏蛆爹一样,存心就是想坑我一辈子。”
“真的,我们能养你的,妈妈,只要你不赶我们走。”
为了证实他们能养柳小环,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出门了。
秦涵带着秦凯,拖着秦怀忠曾经收鸭毛留下来的蛇皮袋,走上了街头。
他们开始捡垃圾,专往脏乱的地方钻。
到了天黑的时候,去废品收购站,换成钱再回家。
一张绿色的两块钱,放在柳小环的面前。
柳小环将钱拿起来看了看,“哪来的?”
“挣的。”
“挣的?你们这核桃大,怎么挣?说!在哪里偷的?”
“真的是挣的。我们去捡垃圾挣的。”
柳小环看了看两个孩子手里拽着的蛇皮袋,半信半疑,真的是挣的?
秦涵和秦凯齐声嗯了一声。
柳小环觉得他们不像是在说谎,将两块钱又拿起来看了看,又看了看两个孩子,嘻了一声,“原来你们真的能挣钱啊。”
“是啊,妈妈。”秦涵和秦凯也非常的高兴。
柳小环将那两块钱揣入口袋里,清咳了一声,“既然你们能挣钱,那我也就不赶你们走了。就是呢,这两块钱也太少了,能买什么,一袋酱油?两块豆腐?所以,你们得多挣点。”
“还有,如果别人问起来,你们可别把责任推我身上,要说你们自己愿意的,知道吗?”
“知道。”秦涵和秦凯齐声说。
从那以后,秦涵一大早起来,就带着秦凯出门捡垃圾。
到了晚上才回家,即便是下雨天,他们也没有停歇过。
卖垃圾的钱,一分不少地交给了柳小环。
但柳小环还是不太满意,因为她收到的钱,没有一次超过五块钱,连地摊上最便宜的耳环也买不了。
柳小环叹气。
这两个讨债鬼,看来是指望不上了,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
那个时候,一个被加拿大夫妇收养的小姑娘回国寻亲,闹得动静挺大的。
柳小环听说后,觉得机会来了。
她心想,如果我能找到证据,证明自己对她有恩,那对方肯定会重谢我的。
其实,柳小环压根就没有见过她。
柳小环费了很大的心思,但结果还是没有糊弄过去。
别人说她提供的襁褓是假的,纸条也是假的,照片也是假的。
她白忙活了一场不说,还被周围的人取笑了好一阵子。
那一段时间,柳小环郁闷极了。
她叹命运为何对自己如此不公,要让她这么一个生来惹人怜爱的绝世佳人,落到这样的地步。
因为生活所迫,她只得去工厂上班。
但刚刚上了一个星期,就不去了。
她觉得跟工厂那些庸俗的女人在一起,不但自己要受她们的差遣,还在无形中降低了自己的身价。
她寻着一个机会,找到村长,想让村长给自己在村部里面,安排一个体面的工作。
村长不停地打量着柳小环,说,“身子就是好。”
柳小环将脸笑眯眯地贴上去,娇嗔地说,“还是您懂得欣赏我。”
村长血气贲张,一只手往柳小环的腰上搂。
谁知刚刚搂上,一个女人就气势汹汹地举着扫把朝这里冲过来,嘴里骂道:“看我不打死你这个狐狸精!”
柳小环落荒而逃,回到家里,又长吁短叹的。
到了晚上,秦涵带着秦凯回来了。
柳小环心里有气,索性就要把他们当作出气筒。
正要发作时,秦涵向柳小环伸出一只手,手上拿着一张五十块钱。
柳小环眼前一亮,手里举着的小板凳也放下来了。
她将那五十块钱翻来翻去的看,只差咬一口了。
“哪来的?说啊,哑巴啦?”
“我们挣的。”
“柳小环心头一喜,捡个垃圾,真能挣这么多?”
秦涵低声嗯了一声。
柳小环发现秦涵脸色不对,凑上钱去,像猫闻到鱼腥味一般,“你有事瞒着我的,对不对?”
秦涵哇的一声哭了。
“哭什么哭?就知道哭?我受了那么大的罪我哭过吗?”
柳小环扫兴地拽过秦涵的胳膊,谁知道秦涵尖叫起来。
“死头,叫魂呢你!”
秦涵瑟瑟地将左手伸出来。
柳小环看见手上的血,已经糊成一片,再看看秦涵的身上,也有血迹。
“谁他妈的干的?”
柳小环气愤地叫道,“手残了,以后怎么干活?”
秦涵哭着将事情的经过,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一遍。
原来他们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路上有点滑,秦涵一不小心滑了一跤。
恰巧在这时,从后面驶上来一辆汽车,车速很快,车轮直接从秦涵的手上碾了过去。
秦涵痛得满地打滚,旁边的秦凯哭个不停。
这个时段天才麻麻亮,路上的行人还很少。
秦涵终于忍着剧痛,爬了起来,她知道再向前步行一段路,就有一个医院。
她蹒跚地走了一段,走不动了,血不停地往下流,滴了一路。
这时,路边走过来一个人,见到此情形,要背她去医院。
旁边的人催促着,别多管闲事了,你掏腰包啊。
那个人走后,秦涵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但她很快就苏醒了。
是秦凯的哭声将她叫醒的,迷迷糊糊中,她看见秦凯手里拿着一张十块钱。
她疑惑地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但很快,又一张五块钱落到了他们的脚下。
秦涵甩了一下头,没有看错,确实是五块钱。
路边的行人,同情地看着自己和秦凯,摇头叹息着,然后掏出零钱抛在了他们的跟前。
这完全出乎了她的意外。
秦涵不停地说着谢谢,当她将钱全部捡起来时,再去医院时,犹豫了。
没有了手,似乎来钱更快些,为什么要去医院呢?
但是自己的手怎么办?
她现在感觉,自己的左手像火烤一样疼痛。
她问秦凯,还要不要去医院?
秦凯太小了,茫然地看着秦涵。
手里有一个硬币,秦涵看着那个硬币,有了主意。
如果硬币抛起来落地后,正面朝上,那就去医院。如果反面朝上,那就不去。
她慢慢地挪动着自己的手,发现是正面。
那就是去医院。
好吧,去医院。
但是她很快又犹豫了,一次不算,应该两次,两次定胜负。
于是,她又抛了一次硬币,这次硬币反面朝上。
她说服了自己。
不去医院,是老天爷替她做的决定。
于是那天,她一直静静地坐在原地,等待着路过的人,不断地将钱送到他们的手上。
她的目光毫不掩饰对钱的渴望。
等路人不注意的时候,她将完好的那只手,伸进钱罐子里面,感受着钱的温度。
到了晚上收摊时,她数了数,有六十一块钱。
“想吃什么,尽管说。”
她的语气里面有一种当家作主的感觉。
但实际上,手上的伤势,让她感受着一阵阵痉挛般的疼痛,此外,她心里还充满着不安。
这钱可以私自花吗?
秦凯容不得她内心的挣扎,很快说道,“我想吃麻团。”
麻团一块钱可以买十个。
不算贵,而且秦涵自己也很想吃呢。
他们走到了另一条街,还好,卖麻团的人还没有收摊。
两个人站在到跟前,“老板,来一块钱麻团。”
卖麻团的小贩抄起带孔的大勺,从油锅里捞出十个麻团,颠了几下,晾去热度,然后装进方便袋里。
秦涵将一块钱递过去,小贩将方便袋递过来。
夜色压近,姐弟俩一边吃着一边朝家走。
虽然冷风直往他们的脖子里面灌,但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冷。
热乎乎的麻团,放进嘴里,唇齿间溢里满嘴的香气和油水,然后顺着肠子,泌满全身。
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啊。
“姐姐,我们每天都吃一次麻团好不好?”
袋子空了,秦凯舔着嘴唇上的油说。
“好啊。”
秦涵想了想,快活地说。
其实也不算贵嘛,也就一天一块钱。
“嗯,我还想吃糍粑、芝麻糖、棉花糖、桂花糕……”秦凯一下子列举了很多吃的。
“太多了,每天只能吃一种。”
在快要走到家门口时,秦涵捋了下路旁的树叶,擦了擦嘴上的油,擦完了,也给秦凯擦擦。
她不想让柳小环知道,他们偷偷在外面花钱了。
另外,她还将一张十块钱放进了自己的兜里,这是她不想交给柳小环的部分。
也是她以后,能和秦凯两个人,实施他们美食计划的一部分。
她按了按衣服口袋,又觉得不放心,将钱放进了鞋底下。
柳小环听秦涵讲完事情的经过。
当然,秦涵只告诉她一部分,藏钱的事情,是万万不能告诉她的。
柳小环眼珠一转,“不对啊,整整五十,这也太巧了吧?”
秦涵紧张地揪了下衣角,坚持说,“不多不少,正好五十。”
柳小环不相信,她亲昵地问秦凯,“乖儿子,想不想吃糖葫芦啊?呶,那就是啊。”
柳小环指着老柜上,那里确实有一串糖葫芦,外面还包着一层白色的膜。
“想。”
秦凯咽了咽口水说。
“那你告诉妈妈,姐姐有没有藏钱?要说实话哦,说实话的话,我就给你吃。”
秦涵紧张极了,她的手从后面偷偷地拽秦凯的衣角。
这一个动作没有逃过柳小环的眼睛,她直接一鸡毛掸上去,抽在秦涵的手上,嘴上叫道,“我看你这只手也应该废了。”
还猛地推了一下秦涵,将秦涵推到了墙角处。
“听话,告诉妈妈。”柳小环继续温情脉脉地诱引着秦凯。
秦凯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串糖葫芦。
“没有。”秦凯清晰地说。
秦涵心里的石头落了下来。
柳小环站直了,手指戳着秦凯的太阳穴,骂道:“合起伙来跟我做对?你们跟你们那个坏蛆老子一样坏!”
她依旧不依不饶,总觉得秦涵身上藏着一笔巨款。
亲自搜身,将秦涵身上里里外外的口袋都搜了一遍,什么也没有搜到。
最后,她注意到了秦涵的鞋子,手一指,“脱鞋!”
秦涵心里低呼了一声,完了。
她这个时候真后悔,自己怎么那么傻,为什么给五十给她,怎么也得有个零头啊……
还有,自己其实根本也不用藏钱的,因为他们每天都能出去要到钱。
秦涵不肯脱。
柳小环觉得自己的预感成真了,“哟,翅膀硬了,敢跟老娘玩这一套。”
她操起鸡毛掸,直往秦涵的小腿肚上抽,秦涵像脚踩在铬铁上,跳个不停。
“脱不脱?脱不脱?”柳小环叫嚣着。
两只鞋子终于脱离了秦涵的身子,左甩一只,右落一只,硬梆梆的,隔了很远。
袜子是不用脱的,因为秦涵根本就没有袜子。
柳小环将两只鞋子分别捡起来,凑到灯光下,恨不得将头探到那双鞋子里面。
一目了然的空间里面,她瞧了半天,然后咦了一声,扔到地上,不停地闻着自己的手,吸着鼻子,眉头蹙成了疙瘩。
对秦涵说,“你是脏得要生蛆啊。”
秦涵脑子里面嗡嗡的,她在想:钱上哪去了?那可是十块钱啊。
柳小环折腾累,坐在长凳子上,一边跷着腿,一边吃着糖葫芦。
她吧唧吧唧地对秦涵和秦凯说:“我今天把丑话摞在这里,你们如果敢私藏钱,或是自己花钱买东西被我知道的话,我可绝对饶不了你们。”
秦凯几次伸手要糖葫芦,柳小环都没有理应,大声地吐着糖葫芦里面的核。
终于,秦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秦涵一个晚上,都惦记着自己的那十块钱,躺在床上无法入睡。
等到隔壁卧室没有动静时,才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拿着手电筒一个人出了门。
她猫着身子,在夜色里面寻找着,终于找到了从脚后跟遗落,沾满露水的十块钱。
有了这笔不菲的存款,姐弟的生活,似乎悄悄变得阔绰起来了。
当然,他们也不会去捡垃圾了。
直接去乞讨,收入会更多。
虽然柳小环说过,禁止他们花钱,但他们知道即使有人知道了,也不会告诉柳小环。
柳小环的人缘,在村里似乎一点也不好。
每天姐弟俩收摊时“挥霍”的时刻,就是他们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而柳小环对日子也相当满意,每天在出去打打麻将,晚上回家,就能收到四五十块钱的收入。
睡觉时,脸上都有酒窝呢。
但是这种情形只维持了一个星期,情况就变了。
先是秦怀忠找上门来了。
秦怀忠和卖南瓜饼的女人的日子,过得不那么如意,南瓜饼的女人,有个正值青春期的儿子,天天扬言要砍死秦怀忠。
秦怀忠只能偶尔往卖南瓜饼的女人那里跑,从那个女人手里拿点生活费。
生活费越给越少,秦怀忠手头拮据。
听闻柳小环现在的日子不错,知道原因后,上门想要将秦涵要回去。
柳小环说他做梦,她让秦怀忠如果实在是想尽一点父亲的责任话,就把秦凯领回去。
秦怀忠偏要秦涵,柳小环偏不让。
两个人为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
这个时候,又有人上门了。这回来的是村小学的校长。
他严肃地对柳小环说,“每个公民都有接受教育的权利和义务,秦涵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了,你们做家长的,应该让她去上学。”
柳小环翻了翻白眼,“她就是废人,只有一只手,还能上学?”
“能上。她右手好着呢,能写字。如果两只手都没了,还有脚。”
柳小环噎了下,又问道:“那不是又要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