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可不就是完了吗?
上次跟那个小男孩陆伊方说话时,她犯了这个毛病。
今天在现场,面对那么多群情激昂的家长,她又犯了这个毛病!
每次一涉及到家人、父母,她就没有办法保持冷静。
这就是她的弱点,她的死穴。
谁让她是没被爱过的人?
她对世态炎凉和人心狠毒,太过了解,她实在没办法说出,什么是爱。
“你上次问我,我自己的妈妈是不是爱我?我当时没好好回答你。”沈天青低声说。
“但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我们姐弟两个,别人口中那种伟大的母爱,我并没有得到过。”
“这么说吧,虽然并不是所有的母亲,都能给出全部的爱,但我还是相信,有一些爱是无条件的……”
“比如你姐姐对你?”十三仙脱口而出,心里不由得替沈天青一阵难过。
“虽然我已经失去她了,但也许以后还会遇到。”沈天青的脸上,浮现出悲伤而虚弱的笑容。
“比如好朋友,比如恋人……总之我还是充满希望的。”
十三仙点了点头,站起身,“祝福你。但我跟你不同。”
“仙姑,如果你需要……”
沈天青跟着站起来,他紧张得有些口吃,“我是说,如果你想体验一下的话,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家人……”
十三仙皱起眉头。
“我们可以像电视剧里那样,结拜成兄妹……”
沈天青说得飞快,似乎是有意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
“我姐姐告诉过我,每个人,天生都需要一个爱的寄托,如果找不到人,爱就会浪费,你可以把你的那份放在我这里,让我作为哥哥保护你……”
“哈?”
十三仙冷笑出声,“你在说胡话吗?你要当我哥?”
“不,我的意思是……”
沈天青还想解释,感到两束目光如芒在背。
转过头去,白朗和方小舟,一齐探进头来,表情严肃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啊,仙姑。”方小舟故意揶揄。
“我不像白朗,经常有机会跟你碰面。说实话,我都没想到,来查柳老师的场子,也能遇见你。”
“因为我就是来砸场子的。”十三仙干脆豁出去,指着自己的脸颊。
“刚刚那位柳老师的信徒,打了我,请警方除暴安良,赶快抓人,让她赔偿我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损失费。”
白朗开了口,“你知道打你的那个女人是谁吗?”
“不认识。”
十三仙摇头,“在我看来,鬼迷心窍的人,都长一个样。”
倒是沈天青忍不住插话,“那个女人,我觉得有点眼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刚刚在课堂上,她就坐在你们两个后面,我看得很清楚。”
白朗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名册,“从座位的预选信息来看,打你的女人叫杜雨。”
“杜雨!”
沈天青恍然大悟,“她是小男孩陆伊方的邻居,我们这里的保安见过,她帯着陆伊方的妈妈陈小卓,一起去听柳老师的课!”
“这点倒是对上了。”
白朗点头,“杜雨旁边坐着的就是陈小卓。现在她们两个和柳老师一伙人一起,都被带回局里了,陈小卓还哭得很厉害。”
妈妈被带去警局了,那么陆伊方今晚会怎么样呢?
沈天青暗想:眼前的这些大人们,都在纠结于大是大非,可他实在没办法不去想伊方。
“沈大少。”
白朗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思路,“作为小礼堂翻修的监督,你也得跟我们走一趟了。”
……
方小舟实在无法理解,陈小卓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因为亲眼见到地母显灵,喜极而泣?
还是因为柳老师的公开课被意外被搅黄,气得流泪?
总之,眼前的女人泪流不止,让他的问话,一直陷于停滞状态。
白朗推开门,打手势让方小舟出来。
说柳老师那边的情况也不乐观。
进了门,把眼一闭,说自己要调养生息,因为刚刚跟地母大神对话,耗费了太多元气,无法回答任何问题。
灰老头也是石头一块,还说他们是正规授课,跟林氏集团有联系。
言外之意,警方要看林家的面子。
方小舟忍不住叹气,“看来这件案子里的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相较而言,隔壁的杜雨,倒是问答流利。
她反复强调,自己之所以动手打人,完全是因为太生气了:“谁让那个女人不尊重柳老师?我就是想替柳老师出气。”
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吵嚷。
原来是刘睿的父母,听说孩子尸体找到了,立刻赶来了警局。
一起赶来的,还有几家媒体记者。
有记者坚持谴责刘家父母,给孩子施加过大压力,导致孩子自杀。
刘父暴怒,双方竟然在警局门口大打出手。
刘母则在一旁大声嚎哭,硬生生变成了一场闹剧。
沈天青原本静默地坐在询问室外,等候警员叫他进去。
忽然听见吵闹,继而就看见方小舟和白朗急匆匆地往外走。
紧接着,小凯也闻声从陈小卓的询问室里走了出去。
沈天青自站起身,透过窗子看进去,眼下桌旁只坐了陈小卓人,她双手捂着脸,仍旧在哭。
沈天青有点踌躇。
自从认识了陆伊方,他就一直想要找个机会,跟这位奇怪的妈妈见一面。
或许现在对他来说,是个机会。
手机响了,是林樱发来消息——兄弟,明晚我们教育基金会的新闻发布会就要举行了,执法者现在在礼堂搜证,你在哪里?
这工夫谁还管你的发布会?
沈天青把手机塞回口袋。
他站起身,轻手轻脚地移动到询问室门口,回头看一眼无人注意,一推门,迅速闪身进去。
陈小卓听见声响,猝然一惊,放下双手,泪眼婆娑地看向沈天青。
放轻松,她应该只会把我当成执法者。
沈天青在心里说。
他甚至举起双臂,做了两个伸展动作,让自己显得更加自如。
果然,陈小卓继续低下头抽泣着。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你儿子已经放学了吗?”沈天青在她对面坐下。
陈小卓小声回答,“一年级的放学时间是四点四十分,如果最后一节是活动课,就有可能提前放学,不过今天不是……”
“他一会儿回到家里,发现你不在,会不会害怕得哭起来啊?”
沈天青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旁边用来做记录的电脑,
可惜屏幕已经被锁住,这下好了,他无法知道,他们刚才究竟问到哪里了。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把我带来这里。”陈小卓避开了有关儿子陆伊方的话题,自顾自说。
“我只是柳老师的一个学生,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天青深吸了一口气,“那个柳老师,她是不是跟你说过,你家里有鬼,而且这个鬼,跟你儿子有关?”
陈小卓瘦弱的肩膀一震,没有说话。
“她是不是说,那个鬼很可能会杀了你儿子?”
沈天青步步紧逼,“你难道不想保护你儿子吗?”
“我儿子他不是普通的孩子!”
陈小卓冲口而出,双手捂住眼睛,“是我求柳老师帮我,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柳老师要怎么帮你?”沈天青问。
“她会转移人的灵魂,把好的灵魂转移到我儿子身上,让他变好……”陈小卓声音颤抖。
“柳老师让我相信,我儿子还是有救的!”
“你宁可相信江湖骗子,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小孩吗?”沈天青按捺不住怒火。
“伊方为了让你高兴,他想尽了办法,一个只有7岁的孩子,你却想换掉他的灵魂?”
“伊方?你认识他?”陈小卓惊慌地抬起头。
“伊方跟你说了什么了?执法者先生,求你不要受他的蛊惑!那孩子是个恶魔啊!是个身上背着人命债的恶魔!”
“砰”一声,门开了。
白朗跟小凯两个人走进来,脸色难看。
沈天青只好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沉沉叹了一口气。
听见白朗说,“陈女士,关于你刚刚提到的,柳老师会转移人的灵魂,还请你详细解释一下。小凯,带沈执法者出去。”
他说到“沈执法者”三个字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气,顺便瞪了沈天青一眼。
沈天青低着头,顺从地向外走去。
经过白朗身边时,压低声音悄悄说,“狼哥,你问完了这件事后,能不能以虐待儿童的罪名,逮捕这个女人……”
“她有没有殴打过孩子,我们会取证的。”白朗不耐烦地说。
“可是冷暴力也是一种虐待啊!”沈天青大声说。
话刚说完,就被小凯一把拉了出去。
据陈小卓供述,柳老师修炼的一招名为“移魂大法”。
是指可以从死去的亡灵之中,抽取他们的天赋、品德等等优点。
注入到活着的人身上,替换掉活人身上的“缺点”,从真正意义上做到“缺啥补啥”。
用柳老师的话来说:宇宙的能量是守恒的,每个人身上具备的才能和缺憾,加起来的总量也是不变的,所以好东西不能“生造”,只能“转移”。
而当一个人死去,他的肉体不再有意义。
但他的精神力量,却仍旧在虚空之中存在着。
而他的那些优点,因为无法施展,反而造成了一种“浪费”。
所以柳老师就采取“移魂大法”,将这些优点,转移给有需要的人身上,达成生死双方的一种互补,从而皆大欢喜。
她声称成年人的世界太复杂,所以自己只对小孩负责。
这种转移也不是毫无规则的,而是需要经过地母大神的允许。
地母是所有人的母亲,是她赋予了每个人不同的特点,在转移方面,她有绝对的“决定权”。
“你亲眼看见过柳老师施展这个法术吗?”白朗一脸怀疑。
“我没有。有时候在课堂上,柳老师会给我们进行催眠,她拉下体验教室里的摇杆,教室地面就会出现一个洞,她说那就是地母出现的地方。”
陈小卓犹豫了一阵,“至于移魂大法是非常私密的仪式,关键要看尸体……啊不,是死者家属的意见。”
“如果死者家属同意进行转移,那么仪式就会比较浩大,其他学员也可以到场观看。”
“柳老师还会在转移之后,把死者的名字报备给地母大神,让地母好好关照一下。但如果死者家属不同意……”
“那你们就想办法去偷尸体,是吗?”白朗冷冰冰地甩出句。
“不!”
陈小卓急得摆手,“柳老师说过,这种转移。最好是在双方都同意的情况下,怎么会去偷……”
说到这里,她自己仿佛也意识到了,刚刚在礼堂离奇出现的孩子尸体,声音再度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咽。
“我真的不知道,我原本跟柳老师越好,明天去跟她商量我儿子的移魂仪式……”
“你已经找到了愿意跟你儿子转移灵魂的死者了吗?”
小凯问。
陈小卓哭着说,“我家的情况特殊。当时,我怀的明明是龙凤胎,可是只有儿子一个人活了。”
“柳老师说,这个活下来的是不干净的恶魔,那个死了的才是天使,她说只要把我女儿的灵魂,从地母身边叫回来就可以了!如果地母大神同意,就会在今天给我提示!”
“什么指示?”
白朗一面说着,一面恍然大悟,“那个从雕像上掉下来的婴儿的手臂?”
“那就是我女儿回来的征兆!”
陈小卓放声大哭起来,“当年她被我儿子吸干了血,最后能看出来形状的,就只剩下一截手臂啊!”
方小舟终于安顿好刘家父母的问题,转脸就听见执法者来报告,关于柳老师开设的“心灵净化”课程,已经做好了调查。
果然如灰老头所说,这并不是单纯的个人行为。
而是挂名在一家名为“天使育儿”的咨询机构旗下。
课堂上的在线选座、包括学费缴纳等等,都由这家机构经手,才让整个程序显得十分正当。
而关于机构本身,乍一看也算身家清白,除了“心灵净化”之外,还有一些为家长提供的冥想、减压课程。
不过说到“名师”,柳老师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现在柳老师被带回了执法者局,“天使育儿”也派来了律师询问情况。
虽然说起话来很客气,但是方小舟还是读出了对方的潜台词——如果找不到证据,证明柳老师跟儿童尸体失踪案有直接关系,那就赶快放人!
时间是个大问题。
方小舟买了盒饭,叫白朗跟小凯边吃边研究下一步的方案。
白朗径直把饭拿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十三仙跟前。
“我不用。”
十三仙干巴巴地说。
她在这里坐了快两个小时了,今天下午的情况,已经反复对执法者说过了两遍。
她承认自己太冲动了,可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仙姑不食人间烟火是吧?”
白朗在她旁边坐下,自己把饭盒盖子打开,“行,你就看着我吃。”
“神经病。”
十三仙小声说。
白朗津津有味地吃着,闲聊一样地说,“诶,你听说过移魂大法吗?”
“是那个柳老师放的大招吧?光听这名字,就该知道有多扯了。”十三仙嗤之以鼻。
“我让张白帮我打听过,柳老师之前在宛城,也干过类似的事情,蒙骗了不少人。”
“我们正在跟宛城警方取得联系。”白朗连扒了两口饭。
“仙姑果然见多识广,那你学过吗?”
“什么意思?”
十三仙听出了些许弦外之音,忍不住瞟了一眼白朗。
“你的卦算得这么好,可见是有个厉害的师父。所以我猜,也许他也会这一招呢?”白朗说。
“她不会。”
十三仙下意识地回答。
记忆里,黄珍从来没有给她讲过什么“移魂”的事,那应该不是“黄门”的本领。
只是白朗为什么故意这样问?难道他掌握了什么线索?
十三仙越急,白朗倒表现得越是不慌不忙,干脆低头认真喝起汤来。
过了半晌,他才又说,“那这么说来,仙姑的确是有位师父不假了?不知道仙姑的师父,是何方神圣?”
“你管得有点太宽了!”十三仙厉声说。
白朗笑了,他伸出食指,比出一个“嘘”的动作。
“让我猜猜,你师父姓黄,对不对?”
也不等十三仙回答,他就站起身,端着饭盒,坐回了方小舟他们那边。
这个问题是他的一场赌博,而十三仙的眼神,已经给出了回答——果然跟黄门的人有关系。
曾经在彭城出尽风头的喜福会里,黄门并不算是非常耀眼的存在。
当时除了风头最盛、号称“有求必应”的胡门之外,白门善卦,稳扎稳打,学徒最多。
柳门善画符,因专司家宅安康,最受小康之家欢迎。
但黄门却始终缺乏唯一的特点——也会ト卦,但排在白门之后。
也会画符,但不如柳门深入人心。
无论怎么看,都像是都坐稳了“千年老二”的位置。
但白朗的父亲曾经说过,黄门心有抱负,一直在暗中,偷偷向另外三家学习。
也许厚积薄发,会后来居上……
也许真应了“枪打出头鸟”这句话。
十年前,当那场变故接二连三地发生时,最有名的胡门与白门,损失最大——两门之内的大师,均被害身亡。
柳门则早早从彭城撤退,杳无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