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决的考场分在了省师附中,12点之前到校报到, 下午从2点考到4点。
大巴开上高速的时候, 晨间的薄雾还没散尽, 关捷歪头看着窗外, 想起这是自己长到这么大,第一次离开潮阳市。
可他没有远游的心情,因为大家都还在对着打印纸默背化学物的特性,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紧张。
10点半大巴开进了附中,关捷看了眼附中的大门, 感觉还没有城南宽阔,可资源和教学实力不是肉眼可鉴的东西, 这一点他还要往前走一段时间, 才能够真正认识到。
报到的地点在省附的操场,这个下陷式的操场距离路面有一层楼的高差。
关捷跟在教练后面, 走到花坛的入口那里,看见操场上人头攒动, 那个数量让人有点头皮发麻。
这些全是来自省内各市的化竞生, 而且省附还只是5个考场当中的一个。
压力瞬间就出现了, 要怎么考过这1万9千多人,成为剩下那50个名额里的一个?
答案应该是靠实力,可那个东西,他有吗?
关捷不是很确定,但他也不怎么害怕,因为他还有见识到淘汰机制的残酷性。
他初来乍到, 带着一点新鲜和好奇,跟着教练下到操场,不断在别人的校服上找校名,然后发现90%的学校他都没听过。
刘谙和他算是班花和班草,时不时会有异性的考生瞥他们两眼。
走到操场的一小块空地上,老明哥交代道:“你们就站在这儿,不许乱跑,我去那儿登记,领个准考证就回来,回来谁不在,小心我搞他的人。”
关捷连忙点头,俨然无比听话。
然后教练前脚走开,后脚就来了个搭讪的男生。
他穿着不知道哪里的高中校服,发现美的眼光实在不赖,一下在人群里看见了刘谙,过来“嗨”了一声,轻浮地说:“美女,你长得好漂亮,我喜欢你,想跟你做朋友,有机会吗?”
班上的男生还没来得及展现一下同学力,刘谙突然面无表情地说:“有机不会。”
关捷正因为无耻,在对这男生刮目相看。
他大概真的是有点老实,和路荣行一起呆了十几年,模糊感觉到自己对邻居有意思,还连想都不敢想。
哪像眼前这位厚脸皮的大兄弟,只是在人群里看了一眼谙哥的容颜,立刻就上来表白了。
要是他有别人这爱情观和行动力,早八百年估计就把路荣行忽悠到手了。
不过倒过来说,他要是这么地善于撩闲,路荣行可能连小弟都不让他当了,所以大概至今未散的他们,才是最受对方待见的自己。
这时关捷刮完眼睛,觉得这人长得还不如自己,还这么心里没点数,刚要开口让他走人,刘谙却先讲了个冷笑话。
这笑话虽然有点专业和不通顺,但他们化学生听得懂,关捷蓦然被有机戳中了笑点。
大佬听完也乐得不行,跳出来打岔,朝对方伸手说:“她的有机不会,我这儿有机会,哥们儿,我可以跟你做朋友,我姓要,叫要脸,你呢?”
那男生扭了眉毛,大概是嫌他性别为男同时长得有点丑,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班上的人一下全笑了,男生们纷纷开始改名。
关捷握住了大佬的手,摇了两下说:“你好你好,有机我也会一点,我姓有,叫有谱。”
另一个男生保持住队形:“我的有机也还行,我姓检,叫检点。”
刘谙要笑不笑地将他们看了一圈,低头查起了q.q消息。
她在游戏里的那个队友未来,因为周六也被补课占用,打不成游戏,刘谙就加了对方留在游戏对话框里的q.q号。
不过平时聊得不多,上线时间老碰不上,进去只能看到留言。
未来也是化竞生,不过外省的考试机制和这里不一样。
他们没有预初的环节,国考前面就一个预赛,4月初已经考完,对方先她一步拿到了国初的考试资格,五一之后直接进当地的夏令营。
刘谙登上企鹅,果然看见对方昨天晚上9点半留了条言。
未来:[你的考试是在今天吧?是不是都加油,等你的好消息^大拇指^]
刘谙勾了下嘴角,回了个ok的手势,立刻又退了出来。
老明哥回来之前,潮阳的校服出现在了不远处,但是杨咏彬不在队伍里。
刘谙一语成谶,因为4月份潮阳校内竞赛班的大部分考试,杨咏彬都考得不怎么样,他虽然有年级上的优势,可一心二用,根本拼不过专门竞赛的低年级。
所以不等刘谙和关捷来打击他,他先放弃了参赛资格,专心抓他的高考去了。
关捷从他想到自己的姐姐,又有半个月没回家,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中午老明哥怕他们在外面搞到拉肚子,带着他们在省附吃食堂。
这里的食堂很先进,外校的人也可以押金买卡充钱使用,只是同样的菜,校内的学生打来是一块八,刷押金卡就是四块。
老明哥也是个大独.裁,自己瞎点了两样,让师傅照着打了七份。
菜和口味都不错,关捷喜欢那个松鼠鱼块,吃完被教练拉回操场,驳回了有人想参观学校的要求,强迫他们顶着校服在太阳下打盹儿。
关捷坐着趴在膝盖上,被太阳蛰成了眯缝眼,看见操场外花坛上的走道上,有个男生背着吉他。
他其实不像路荣行,没有路荣行高,也没有他的肩背挺,可关捷还是想起了邻居。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关捷瞥了下手表,看见时间还不到一点,猜测他可能在学校哪个旮旯里晒太阳。
可这一回他猜错了,他不在的时候,路荣行的桃花运一直都不错。
上午路荣行回寝室放好行李,在独自出校门吃午饭的路上,被4班那个之前吹笛子的女生给偶遇了。
偶遇确实是个意外,但对方靠过来的动机却不太纯粹。
早在元旦晚会,他弹高山流水的时候,这姑娘就在窗户外面看,当时觉得他挺帅。
后来又因为教室在同一层,下课、考试都能看到,偷偷地观察下来,发现他不止有点才艺,成绩也还可以。
她对路荣行有好感,是忍不住会在人群里找他,看见了会指给室友看,向对方确认那个男生帅不帅的那种。
今天看他和自己都是一个人,临时起了认识的念头,暗自给自己打了点气,羞怯地过来了。
“嗨,你是3班的路荣行吧?”她走到旁边,并排着招呼道,“我之前看你弹过琵琶。”
路荣行斜里看她过来了,但又不认识她,所以直到她开口之前,都没有主动关注她,闻言停住了脚步,转向她说:“我是,你好,有事吗?”
4班男生寝室公认的班花,不像搭讪刘谙的男生那么豁得开,不好意思直接说想认识他。
好在她成绩不差,反应也不慢,抱歉又俏皮地笑道:“你在文化周晚会上的表演我看了,弹的那个曲子我觉得很好听,我能不能问你要一下那个谱子?”
那不是他的,也不是公共的曲目,最主要的是,路荣行也没有帮她去向秦老师讨要的欲.望。
他婉拒道:“不好意思,我做不了主,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去对面艺校表演院系二楼的办公室,找秦老师问问。”
4班的班花只是找个搭话的理由,并不是真的想要,说实话给了她也没时间练。
她善解人意地说:“不方便就算了,没事,还是谢谢你。”
“不用,”路荣行说完对她点了下头,抬脚告辞了。
班花在追和不追之间犹豫了几秒,最终没有跟上去。
路荣行有点冷淡,她怕对方觉得她不矜持,不像好女孩。
耽搁了这么一下,路荣行在银杏广场的路边碰到了刚打完球、浑身热汗的何维笑,两人搭伙吃了顿煲仔饭。
何维笑别看平时话多,吃起饭来却像是被禁了言,一顿饭吃的又快又冷清。
路荣行倒不是说他这样不好,只是有点不适应,他习惯关捷在对面叽叽歪歪的模式了。
回到省附的操场,关捷眯到1点半,被老明哥喊起来去洗脸。
操场旁边就有水龙头,他弯着腰捧水冲了把脸,起来的时候水在下巴上汇成滴,在阳光里折射出了一点微小的彩虹色。
1点40,他和其他考生一起,进了省附的第三教学楼。
走前老明哥在他们每人肩膀上拍了一下,强调道:“不管难还是简单,都一定一定要仔细看题,能得分一点都不能丢,听到了吗?”
说完他立刻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喊。
关捷“嗯”了一声,转身加入了涌进大门的人群。
这次他和班上一个女生在同一间考场,隔的也不远,进去坐下之后,没两分钟监考老师就开始宣布纪律了,念完那张纸,老师接着裁开了封卷,外面跟着也打铃了。
出乎关捷的意料,预决的题目组成居然还和预初一样,有选择填空题,阅完全卷的感觉居然还不难。
他有点难以置信,做了4个选择题发现不是做梦,是真的不难,却也不敢掉以轻心,用笔头划着题目审题。
白色食品、胃药成分、零排放、水田里的气泡、白色污染……
关捷在草稿纸上狂写,写完再抄进试卷,算完最后nacl的质量分数,他看了下表,一个小时才刚过一点。
自从进了教练的班,他再也没有享受过这种超速答题的快感,并且这次他不用忐忑地去问大佬,也知道自己做过的题都是对的。
这就是比别人多付出的那一部分努力,所带给他的底气。
在剩下的50分钟里,关捷将试卷检查了3遍,撑到打铃才交卷,交完回到大巴上,听见班上所有的人都在喊简单。
他们的无机上册都已经上了一半,高中的题纲对他们来说确实不算复杂,可对于很多没有教练、没有补习的常规考生来说,这次考试也有难度。
回程的路上,教练站在过道里问他们:“你们觉得自己,都考得怎么样啊?”
大佬嚣张惯了,平静又自信地说:“我觉得我应该是满分。”
关捷感觉自己大概也许要是不扣卷面分,外加改卷的老师不要求文字填空的文采和要点齐飞,他应该也能混个满分,但是这话他还不敢说,怕被现实打脸。
所以面对教练挑过来的下巴,他只是笑了笑:“我……还可以吧,都会做。”
下一位被问到的是检点兄,他疑神疑鬼地说:“啧,我觉得我梳打饼那题好像填错了,大佬,你的答案是多少克?”
大佬头也不回:“300克啊。”
“草!”检点失望地骂道,“错了。”
刘谙不参与他们这些追悔莫及的话题,靠躺在椅背上,感觉杨咏彬真是可惜了,因为顾忌太多,反而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其实以他的水平,这种考试拿个一等,问题应该不大,可他就是,很戏剧性地缺考了。
从省会回学校,费时3个小时出头,关捷在门口下车的时候,学校里第二节晚自习刚刚开始。
老明哥一天下来心操累了,直接在校门口溜了:“这儿是你们的地盘了,自己吃饭去吧,今天晚上放你们的假,想休息回去睡觉,不想休息的回班上上课,一周之后出成绩,再后面的事等成绩出来了再说,解散。”
大佬和另外几位说要去吃螺蛳粉,关捷不爱闻那个味儿,自己去下了碗刀削面,加了份牛肉,他端着面碗,从门口吸溜回9班,班上这节是英语自学。
关捷隔着窗户,看见胡新意不务正业,在书下面压着漫本,啃得魂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彭彭在搞学习,峰哥在撩妹。
关捷一边用筷子卷面,一边发现站在“教务主任视角”,学生的一举一动都很明显,他在班上看了几眼,很快决定去视察一下路荣行。
高二3班在考数学卷子,大家都在低头考试,老师抱着个陶瓷缸子在走道里转悠。
路荣行拿了个三角尺来回比划,神态到仪态都是满分。
但关捷一看他半天不下笔的样子,就知道在比的那题他肯定不会做。
虽说把成就感建立在别人的短板上不太厚道,但平时被这人压惯了,关捷瞬间觉得这画面还是挺让自己幸灾乐祸的。
于是他靠着楼梯口上来的转角墙,边吃边欣赏,然而看了两分钟之后,发现路荣行直接翻了面。
敢情不会做,大爷他就不做了,怪不得能考出78分5连。
关捷就着这一幕,笑着吃光了碗里的肉,吃完后意犹未尽之余,看着路荣行做题的侧脸,心头慢慢浮起了一点心酸。
路荣行打小各方面都好,就是数学拖后腿,可能人无完人,他在娘胎里的设定,就是数学一生差。
但无论是作为邻居、朋友、哥们儿,亦或者其他的身份,关捷都希望他哪里都好。
毕竟朋友优秀,自己脸上也沾光,而且数学不好,路荣行也很烦恼吧。
要是自己能帮到他就好了,关捷在心里琢磨道,早先自己要是去搞数学竞赛,现在说不定还能给他当一下“关老师”。
现在既没本事也没时间,只能当个屁一样,把这个没用的好意给放了。
关捷瘪了下嘴,接着捞面吃。
他在墙边靠了半个小时,期间有个不认识的老师从楼上下来,问他:“你哪个班的?不去上课,怎么还躲在这儿吃起东西来了?”
关捷没干坏事,淡定地端着碗交代:“老师好,我是化竞c班的,下午出去考试了,刚跟着车回来,吃完了就回去。”
这个回去指的是回寝室,他七天无休连连轴转了3个星期,今天不想奋斗了。
老师查了下他的准考证,确认了他的竞赛身份,心里虽然有点疑惑,他一个一年级9班的,大老远跑到高二这边来干嘛,但心疼他现在才吃饭,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让他慢慢吃。
关捷慢慢地也没能吃到下课,去楼梯间的厕所水池里倒了面汤,丢完垃圾出来,拐进连廊里趴了一会儿。
十分钟后下课铃响了,关捷赶在铃声没响完之前,抢先冲进了厕所。
放完水他逆着人流出来,爬了半截楼梯,眼睛才冒出大厅的地面,就见路荣行站在楼梯对着的方位上,正在和一个女生说话。
那女生双手扣着背在身后,不知道在说什么,笑得反正挺欢快,而路荣行朝这边转过来,她也跟着来了,像是要一起去哪儿的感觉。
这个画面有点郎才女貌,让关捷瞬间感觉自己好像是个电灯泡。
然而片刻之间,他也想不明白,自己心里那些五味杂陈的感觉都是些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现在不该在这里,于是他掉头就走了。
好在目视前方的路荣行眯了下眼睛,已经看见了他。
“关捷,”路荣行喊了他一声。
然而处在人多而嘈杂楼梯间的关捷却没听见,相反他怕路荣行看见自己,溜得还挺快。
路荣行不知道他在赶什么,明明时间、地点都合适,为什么路过自己的教室,却连个招呼也不打。
他对4班那个上次借琴谱,这次又让他帮忙喊人的女生说了句:“不好意思,我现在有事,你找别人帮你吧。”
说完径直下了楼梯,从扶手上探出头,正好撞见关捷用手压着扶手,在下台阶的步伐里仰头往上看。
路荣行在这个角度,看他的表情一览无余,感觉他像是有点吃惊和不高兴,连忙说:“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