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为虎作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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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固和钟乐岑离开寂莲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江泉被人灌得舌头都大了,还非要出来送他们,拼命地拍着沈固的后背:“兄弟,谢谢啦!精彩!厉害啊!那什么,乐岑,好人,难得!又会做饭,脾气又好,兄弟你赚了——”他把大拇指一直竖到沈固鼻子底下,结果被吴凝一巴掌拍了下去,边道歉边架着他往回走,他还在那里狼嚎,“乐岑,这个好!那什么姓苏的,快踹了他!”

钟乐岑脸红到脖子根,假装没听见上了沈固的车。等车开出一段路,他才把脸上的温度降下去,无比尴尬地开口:“对不起,江泉他喝多了。”

沈固瞄一眼他颈子上的伤痕,淡淡道:“没什么。不过苏完这么名声远扬,看来你们这家庭暴力不是一天两天了。”

钟乐岑无力地解释:“他们都误会了,苏完他真不是我男朋友——他根本就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

“不是你男朋友那就更不能让他打了,难道你欠他的?”

钟乐岑低下头,半天才轻声说:“我是欠他的……”

沈固挑起一边眉毛:“欠他钱?”怎么看,都像是钟乐岑在养着苏完。

钟乐岑摇摇头,没有说话。毕竟相识不深,人家不愿意说,沈固自然不好再问。车里安静了下来,钟乐岑把头靠在车窗上出神。车里没开灯,只有路灯的光线时而照射进来。昏暗之中,钟乐岑的轮廓反而明亮起来,整个人都泛着微光似的。

路上车少,很快就到了台东。沈固远远就看见那块高大的广告牌:“到了。”

钟乐岑摘下眼镜望了望:“店在哪里?”

沈固把车停下:“就在那广告牌后面。”然而等他带着钟乐岑走过去就说不出话来了。广告牌后面是褪色的墙壁,根本连个耗子洞都没有,更别说是什么门面了。钟乐岑倒是见惯不惊的模样,戴上眼镜仔细地在沈固指出的位置端详了半天,然后掏出一支钢笔一张黄纸,当场就在纸上画起来。沈固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而画出来的线条都是暗红色的,显然不会是什么钢笔水:“这里面灌的什么?”

“黑狗血和朱砂。”钟乐岑把画好的符纸折起来,一甩手燃着了,在墙壁上慢慢地熏。片刻之后,墙壁上隐隐浮现出一扇门的影子。钟乐岑皱起眉:“鬼店。”

沈固现在听到什么鬼啊妖的已经没什么特别反应了:“是什么鬼?”

钟乐岑试着推了推墙上的影子,那影子似乎晃了晃,露出一条缝来,却没有打开,倒是从门缝里滚出一颗果核来。钟乐岑俯身捡起来:“杨梅核?虎头,将军印——伥鬼!”

沈固皱眉:“什么?”虽然墙上有门的影子,可墙壁还是墙壁,这杨梅核就这么从墙壁上滚了下来。如果你在看电影的时候突然从屏幕上跳出来个什么东西,再大胆也会觉得别扭的。

钟乐岑肯定地点头:“是伥鬼。为虎作伥这句话你知道吧,‘伥’,就是伥鬼。被老虎杀死的人死后就变成伥鬼,为虎所役使。伥鬼嗜酸,呼虎为将军,所谓将军印,就是留有虎魂的印记。俗谓虎死精魄埋入地下,千年化为琥珀,所以虎眼以琥珀雕刻,其为怪必盛。”

沈固摸摸下巴,不太习惯这一套文诌诌的东西。钟乐岑说起这些来话就多了,侃侃而谈的神情中透着自信,有说不出的生动。

“这么说,罗薇和罗蔓都是被伥鬼害死的?”

钟乐岑脸上的光彩消失了,低下头:“可惜我灵力太低。你既然进过这个店,身上也会有痕迹,如果我能觉察,也许就能救她们。”

沈固皱皱眉:“这和你没关系。你往自己身上扯算怎么回事?”

钟乐岑低着头,把那颗杨梅核在指间捻动,苦笑一下:“如果道行深的人,靠着这颗杨梅核,大概还能追查伥鬼的下落,我……”

沈固从他手里把果核拿过来扔得远远的:“没你什么事。走,我送你回去。”

钟乐岑被他拉着走,回头还想去捡那杨梅核:“可是伥鬼还会再害人,得把它找出来。”

沈固猛然想起一件事:“有个人,我知道他也进过这店,可能还认识那个伥鬼——”

502只有庞峰云一个人在,听沈固问小麦的住处,他摇摇头:“小麦才来了几天,只说住在浮山后一带,不知道具体住址。而且他已经走了,我们……干不下去了。莉莉的爸妈叫她回家去,卢纬在婚庆公司找了个摄影的活,我也面试了几个地方,可能到广告公司去干。”他神情怅然,毕竟《倾城》已经有了一定的市场,自己亲手建筑起来的成果毁于一旦,谁也难受。

“有小麦的手机号吗?”

“哦——”庞峰云找出一个小灵通号码。但沈固拨打过去,却是“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庞峰云拍了拍脑门:“对了,好像小麦说要回老家去看他外婆什么的,可能已经出了滨海市了。”

沈固看看钟乐岑,钟乐岑也看着他,脸上露出担忧和自责的神情。他的头发很软,柔顺地从额前垂下来,挡住了眼睛。沈固伸手想给他拨开头发,手伸到一半转了弯,在他肩上拍了拍:“别这副模样,走吧,送你回去。虽然他见过那家伙,也不一定就会有事。我也见过,现在不是没什么事么?”

钟乐岑摇摇头:“你说那门上挂了一面虎头镜?”

沈固点头:“对。镜面就在虎嘴里,要是在镜子里照见自己,就像头被咬在虎口里一样。”

钟乐岑沉思着说:“也许这就是关键。一定不是每个进店的人都能看到有虎头的饰品,至少你当时就没看到。这也许与你没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有关。我想,那位买了虎头戒指的小姐一定在镜子里看到过自己的脸。”

沈固想了想:“那罗蔓呢?她可未必进过那饰品店。而且,据说她是被果园里养的狗咬死的。”

钟乐岑皱眉:“确定吗?”

沈固耸耸肩。他又不是办案的刑警,也不是法医,怎么会知道?

“我去打听一下。”

钟乐岑点了点头:“如果伥鬼杀人,不会只杀一两个,可是如果很多人莫明其妙的死亡,一定会引起警方注意,现在什么秘密也藏不住,报纸上不可能没有半点消息,所以伥鬼一定不会明目张胆地杀人,而是渐渐吸取人的精魂。就像罗薇小姐,表面上看来是心脏病,其实是被虎伥一点点吸干的。但那枚虎头戒指如果已经杀了一个人,就可能具有更强的力量,所以我想,恐怕咬人的,并不是狗……”

沈固沉吟着:“有道理。按说崂山那地方人并不算很少,虽然现在还没到吃樱桃的季节,但几只狗追着一个人咬这么大的动静,也不可能一个目击者都没有……不过,如果不是狗,难道是——”他想起罗蔓那张恐怖扭曲的脸,没再说下去。

钟乐岑若有所思:“如果我们去现场看看,也许能发现点什么?”

沈固皱皱眉:“明天我轮休,先去局里打听一下,如果有什么线索,我再找你。对了,给我个手机号吧。”

两个人说话的工夫,已经到了目的地。小巷照旧是窄得开不进车去,钟乐岑刚要下车,沈固突然拉住他:“有人!”话没说完,路边已经噌地窜出个人来,直接扒到了车窗上——顶灯微弱的光线照出苏完酒气冲天的脸。沈固皱皱眉,从另一边下了车,直接把苏完提着领子拖到一边:“干什么!”

苏完醉眼迷离地看了他一会,呵呵笑起来:“难怪这么晚回来,原来有相好的了!嗯,有钱人吧?”他摇晃着转向钟乐岑,“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当我是瞎子?我早就知道了,你去的那什么酒吧来着,什么莲花?”

钟乐岑的脸唰地白了。沈固一把将苏完转向自己:“说什么呢你!”

苏完瞪起眼:“干什么?动手?”

钟乐岑白着脸过来插到两人中间:“苏完,你怎么不回家?”

“老子没带钥匙!”苏完摇晃着又转过去,“怎么啦?怕我看见啊?”

钟乐岑深吸了口气:“没什么好怕的,你知道就知道了,我就是这样的人。外面冷,回去吧。”

苏完翻着眼睛看了他一会,眼珠子费力地转了转,露出点诡异的笑:“对,回家,回家。”一边说,他居然一边摇头晃脑地先往前走了。钟乐岑低着头向沈固快速地说了声“再见”,匆匆跟上去扶着他。小巷里黑得很,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沈固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局里,找昨天那个小警察。小警察似乎又熬了一夜,两个黑眼圈堪比熊猫了,见了沈固,那对熊猫眼一下子睁大:“怎么又是你?”

沈固倒还真难开口,总不能上来就跟人讲这杀人的是个鬼,估计也没人信不是?

“死者姐姐的几个朋友听说了这件事,都很关心,让我来问一下,有没有什么结论?人究竟是为什么死的?”

小警察很警惕地看着他:“我上次说过了,你不是家属,我们不能告诉你。”

沈固皱皱眉,正想着怎么说服他,门口走进个人来:“小黑子,怎么样了?”

小警察一抬头:“左队,这位是死者姐姐的朋友,过来问情况的——”

沈固转头一看:“左队长?”这位正是在所里见过的左健。

左健显然是记得他的:“哦,是沈警官。”

“左队长叫我沈固就行。片儿警,也不敢叫警官。”

左健笑了笑:“那我就叫你小沈了。怎么?你认识死者?”

“应该说认识死者的姐姐。”

“哦——”左健犹豫了一下,“到我办公室来谈吧。”

左健的办公室很干净也很普通,并没有半点异于平常的东西。沈固不动声色地四下观察着,想起上次那个古怪的白萝卜跟左健说的话,心里暗暗生疑。左健把门关上,倒了杯水:“坐。我听说,你是从特种兵里退下来的?”

沈固皱皱眉。他不愿意跟任何人谈退役的事情。但是左健似乎没看出他的不悦:“听说,你是因为执行任务误伤了无辜群众,所以才退的役?”

沈固淡淡地说:“左队长,这和死者的死因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左健笑了笑:“是没什么关系,只是我随便打听来的。”

沈固扬扬眉:“左队长打听我是什么意思?”

左健微笑:“我只是觉得,这样的身手,只当片警太屈才了。”

沈固没说话,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从前的事,他不愿意在人前提起,只是偶然深夜之中,才会止不住地想起过去的骄傲和荣耀。半晌,他淡淡地说:“左队长不是要说那案子的事么?我听说左队长是来缉毒的,怎么这个案子也归左队长管?”

“其实,罗蔓也在贩毒。”

沈固这下真有点惊讶了:“罗蔓?”

左健点头:“罗蔓的那个所谓同学,是贩卖软毒品的,罗蔓也在迪厅酒吧里卖过□□,不过她的死,似乎与贩毒确实没有关系。”

沈固略一迟疑,单刀直入:“罗蔓是被狗咬死的吗?还是被别的什么——”

左健眼睛一亮:“别的什么?”

两个人对视着,彼此都想从对方目光里看出点什么,终于还是左健先让了步:“法医鉴定,死者身上有大型猫科动物抓出的伤痕……”

沈固一凛,左健已经紧钉着问:“你知道什么?”

沈固沉吟片刻,无声地说了一个字:“伥。”

左健往前一探身子,目光炯炯:“你也知道?”

两人又是面面相觑,片刻,左健笑了起来:“真没想到,你一特种兵,居然——”

沈固淡淡道:“你还是三级警司,不是一样么?再说,我不懂这些,是我一个朋友说的。”

“我能见见你那个朋友吗?”左健有些兴奋,“伥鬼不除,还会继续害人,如果你的朋友也是这一行的,大家见见面,也好合作除掉这个祸害。”

沈固沉吟一下:“我可以跟我朋友说一下,不过他怎么说,我不能保证。”

左健点头:“好。至少知道还有同道中人。”

沈固看他一眼:“左队长既然懂这个,怎么还当警察?”

左健苦笑一下,从衣袋里摸出烟盒来:“来一支?”

沈固接了。左健掏出打火机给两人点上,吐了个烟圈:“我父亲就是个天师,而且很有天赋,算是我们家族好几代以来最有天赋的。可是,他死于吸毒。天师镇妖捉鬼,可是妖鬼害死的人,远远比不上毒品害死的。所以我从那时候起决定要当警察,而且就办缉毒的案子。在边境上干过四年,后来受了伤,就回到市区办案了。”

沈固点了点头,没说话。左健抬头看着他:“你有没有兴趣到刑警队来?我打听过你,神枪手,以后要是不摸枪了,不是可惜么?”

沈固抽着烟,没立刻回答。左健沉吟着问了一句:“当时怎么就动枪了?”

沈固把烟一下子捻灭在烟灰缸里:“他想对我兄弟动枪!仗着老子的关系才拿上枪,就想拿来打自己人。我要真想伤他,就不会只打飞他的枪。”

左健静静听着,也捻灭了烟头:“你们执行任务,怎么会自己人动起枪来?”

沈固又沉默了。左健看出他不想再回答,也就没有再问下去:“再考虑一下吧。还有你那位朋友,替我约一下。就说左家二十二代左健想见见他,行么?”

沈固点了下头,站起身来,忽然想起一件事:“左队长,那个白——白乐波,是什么人?他拿的那个证件,又是什么?”

左健笑了一声:“他不是人。说起来,你能看见他的安全证——你是天生的阴阳眼?”

沈固皱眉:“不是人?那是什么?”

左健笑着说:“一只兔子。化人的年头倒真不短,就是修行不上道,到现在还是什么都不会。”

沈固无语。敢情白萝卜看着跟十八九岁似的,原来是个老妖怪,怪不得出生日期那一栏写1480年……

说是轮休,沈固一出警局大门,就被所里的电话call回去了,原来是一伙社会青年斗殴,还伤了几个。等他忙完了出来,天色早黑了,雨也不知道什么下起来的,居然还不小。沈固打了个车回家,刚刚走上四楼,就听见五楼有细微的呼吸声,他一步步走上去,只见自己家门口窝着黑黝黝一团,像是个人。沈固把手伸进裤兜,握住了随身的伸缩棍,一只手按开了楼道灯,立刻怔了:“钟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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