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他们居住了将近一个月的?小屋终于空落下来, 没什?么要?带走的?,里面多数是房东的?东西,除了衣饰以外, 一个背包足以。
木扬手里拿着一个相框,是泥石流事故前, 突然不见了的?结婚照。
解别汀进来时便看见这一幕, 他顿了顿:“之前……你说不要?了。”
木扬说不要?了,解别汀便出于私心收了起来, 于是那晚木扬拎着背包离开时,里面也只有一个相机。
木扬摩挲着照片,解别汀穿着正装,脸上是一如平常的?淡漠。
而木扬眉眼间的?喜色怎么都藏不住, 像是个终于得到心心念念糖果的?孩子?。
明明照片里的?就是一个月前的?他,少年意气风发,行事张扬,但与此?刻的?他之间却隔着一个五年的?灵魂,于是再回不到曾经的?肆意。
解别汀走到他身旁:“东西收拾好?了。”
木扬抱着相框缓缓转头,瞧见解别汀递给了他一个木牌,正是刻着平安喜乐的?那一个。
“要?挂相机上吗?”
木扬沉默着摇摇头,握住解别汀修长?的?手指, 在他掌心写了两个字:给你。
解别汀微顿:“那先放我这里,等你想要?了再拿走。”
木扬没给出回应,只是安静地?望着这栋温馨的?小屋,不知?道?会迎来怎样的?下一位主人。
这里也同样算不得家, 只是一栋租来的?房子?,里面没有一样东西属于他们,于这间小屋而言, 他们都是过客。
两人的?行李只有一个行李箱和一个背包,背包是解别汀带来的?,谭珏没想到他会在这边耗这么久,只让助理?给他装了几件换洗衣服。
行李箱是木扬来时带来的?,里面除了衣服以外还有一些小东西——
一个木扬的?专属日历,上面记录着今年的?每一个重要?日期,爸妈的?生日,解别汀的?生日,与解别汀相见九周年纪念日……
还有一个画框,里面是一副十分抽象的?火柴人画像,两个纤细的?火柴人手牵着手相互依偎在一起,面朝夕阳。
当然,对于画艺不精的?木扬来说,所谓夕阳也就是一个圆圈,外面围着数条放射性?的?线条,意为阳光。
至于木扬带来的?那个背包已经因为泥石流脏到无法清洗,也没有特殊意义,便暂且丢掉。
维修过的?相机似乎没有以前好?用了,此?刻正孤零零地?放置行李箱的?角落里,不知?道?主人何时才?会再一次宠幸。
此?刻已是下午四点,晚霞已有雏形,木扬最后看了眼暖光下的?卧室,驱动着轮椅转身朝解别汀移去。
解别汀背着包,一手握着行李箱,木扬握住了他另一只手,安静得不像话。
去火车站之前,他们还去了一趟医院,姚鸢暂且还不知?道?路婉被?拘留起来的?事,正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梧桐树。
她望着风景,她的?孩子?也在病房门口望着她。
木扬停了许久,最后还是缓缓来到了病床前。
“扬扬?”姚鸢侧头,看着状态不是很好?的?儿子?心疼地?问:“腿有没有好?点?”
木扬掏出手机打了几个字:挺好?的?。
姚鸢微怔,虽然已经从医生护士那听到了木扬因为刺激而产生应激障碍的?事,可亲眼看见冲击力要?更强一些,姚鸢当即眼泪就落了下来:“妈妈没事了。”
木扬点点头,他避开姚鸢的?眼神,低头打下几个字:她坦白了当年的?事,暂时被?拘留了。
姚鸢愣了愣,她像是不认识这行字一样看了许久,声音沙哑:“扬扬,她……”
木扬:我没关系。
姚鸢眼睛一酸,看着木扬状似平静却空洞的?神情?无比痛心。
曾经她和木南山无数次觉得木扬太跳脱了,性?格混,希望他能略微懂事一点,如今木扬真的?懂事了,变得格外听话,却不是他们真正想要?看到的?样子?。
“是妈妈让你受委屈了。”姚鸢下了病床,把木扬按进怀里,“扬扬,你要?记得……不论发生什?么事,你永远都是我的?儿子?。”
她不知?道?咖啡厅那一幕木扬听到了多少,但实?际晕厥并非完全因为乔媛的?那些话,更是因为情?绪激动说出了一些不恰当的?话后发现木扬就在不远处。
那一瞬间姚鸢脑子?里一片轰鸣,当即就撑不住晕了过去。
“妈妈不是故意说她是小偷,只是太难过了……”
木扬说不了话,表达不出自己?的?情?绪,姚鸢只能揣测着他难过的?点,一一解释。
“至于乔媛……”
木扬轻轻推了推姚鸢,在手机里打下一行字:你和爸爸想怎么做都可以,不用顾忌。
他对上姚鸢伤心的?眼神,迟疑片刻后又打下一行字:我还有解别汀,可乔媛什?么都没有。
路婉一旦进了监狱,木家这边如果不处理?妥当,那乔媛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提到解别汀时,木扬自己?都是不确定的?,或许他和乔媛一样,也早已一无所有,但没关系,谁让他是小偷的?儿子?呢。
他理?应懂事一点,不要?让别人去痛苦地?纠结权衡,在一切摊到台面前体面退出。
他和乔媛注定难以同台,或许他们能出现在同一个家里,却难以平分父母的?爱。
姚鸢声音哽咽:“扬扬,你是不是觉得爸爸妈妈在放弃你?”
木扬怔了怔,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抬手有些僵硬地?顺着姚鸢的?背,想说不要?哭,不想要?看到你们难过,可嗓子?却发不出声音。
木扬待姚鸢情?绪稳定了些后打下告别的?话:妈,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
“你们要?去哪里?”
——回家。
木扬曾经只有一个家,如今也是一样,他似乎依然只有一个家,或许再往坏点想,他一个家都没有了。
六点整的?火车票,他们要?抓紧时间了,姚鸢见木扬心意已决,深知?他留在这里除了受到伤害什?么意义都没有,只能无措地?放他离开。
走之前她拉着解别汀叮嘱说:“你一定要?照顾好?他,他的?嗓子?要?带去医院检查一下,妈求你,这段时间别那么忙工作,多陪陪他,让他高?兴一点……”
姚鸢闭了闭眼,简直不敢回忆泥石流那天?的?事:“我知?道?,他跟我和南山之间有隔阂了,可我们对他的?爱永远不会变……”
木扬不知?道?里面的?两人在说什?么,他一面在病房门口等着解别汀,一面看着医院里形形色色的?路人。
这里和外界不一样,每一个人都来去匆匆,眉眼里多多少少都带着忧色,有苟延残喘的?病人,有即将面临生死别离的?家属,这一栋小小的?医院,每天?不知?道?要?承载多少伤痛。
空气中的?消毒水味让木扬难受地?皱了下鼻头,等到解别汀来到身边,他才?抬起头,把手机里提前打好?的?字给解别汀看:
——快来不及了。
解别汀推着他走进电梯:“不会。”
这座小城所属位置偏,他们得先坐一个半小时的?火车去另外一座城市,然后再赶到当地?的?机场,赶最晚一班国内航班回家。
解别汀本想再这里最后住上一晚,但木扬想要?今天?就走。
再不走,他就要?窒息了。
解别汀和木扬赶着最后十分钟上了火车,列车开始慢慢运行,因为快一天?没用餐了,解别汀去前方问乘务员有没有盒饭提供,木扬便坐在椅子?上,腿搭在对面垫着毛巾的?座位上,直愣愣地?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风景。
正在和乘务员交谈的?解别汀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是木扬发来的?信息:
——解别汀,我好?像真的?没有家了。
解别汀回头看去,木扬正靠着椅背,望着窗外流下了两行清泪。
他声音微哑地?回复了两个字:“有的?。”
只要?木扬不离开,他们的?新房便是家。
一直到下了火车,木扬才?收到姚鸢发来的?信息,时间是一个半小时前,约莫是因为列车上网络延迟问题,所以延缓了这么久才?看见。
这是一条语音,那边的?姚鸢不知?道?哭了多久,泣不成声:“从来没有……扬扬,爸爸妈妈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你。”
是在回答她自己?问出的?那个问题。
木扬听了一遍又一遍,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重活一次,好?像真成了一个讨厌的?爱哭鬼。
回到别墅已经是凌晨了,房子?还留着一个月前的?痕迹,少部分家具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解别汀将木扬抱进二楼的?主卧,本想放在床上,但一想到四件套一个月没换了,便又把轮椅拿上来让木扬坐着。
“我换一下被?套。”
木扬迟缓地?点点头,他望着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卧室,口中晦涩难明。
这里没有他前世五年精心布置过的?痕迹,墙上没有挂满他那些抽象的?画作,枕套没有换成定制的?情?侣款,地?上的?毯子?还是一成不变的?白。
整个卧室有种空落落的?单调。
木扬又想起了解别汀那个迟了五年多的?吻,可他好?像真的?没什?么力气再去追逐一次解别汀的?脚步了。
他不知?道?他的?喜欢是源于什?么,那个所谓他死在病床上的?梦境,还是只是责任心作祟?
木扬随意地?想着,直到他看见窗前书桌上的?那束玫瑰。
他来到书桌旁,不确定地?触摸着这束玫瑰,可指尖刚碰上的?那一瞬间,玫瑰就化作细碎的?粉尘落在桌面上,被?晚风吹着扑了自己?一身。
同时鼻尖还闻到了一股不太友好?的?气息,木扬侧眸看去,是一盒已经发臭的?章鱼小丸子?。
钳子?还插在上面,依稀能看出上面的?果酱没有番茄。
“抱歉,忘了扔。”
解别汀的?上身从木扬身后越过,拿起那盒章鱼小丸子?就要?离开,却被?木扬攥住了手。
他突兀地?覆住解别汀心脏的?位置,那里再次鼓动、急促的?心跳印在他的?掌心。
木扬有些愣神地?想,心跳总不能作假。
他打下一行字问:什?么时候买的??
解别汀顿了顿:“你走的?那天?。”
那就是一个月前。
木扬发了会儿呆,他收回手,在解别汀掌心写下一个字: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