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宁府的各级官吏都或多或少地卷入了这场贪腐案,刘其昌更是整个贪腐集团的核心。然而,刘其昌相信自己并没有什么要命的把柄被苏昊抓住,苏昊从兴隆赌坊湖广钱庄里搜出来的秘密账册,其中虽然记载了给刘其昌分红的数字,但并没有刘其昌自己的签押,刘其昌是完全可以不承认的。
苏昊当着王锡爵和王家屏的面,说刘其昌本人也是涉案之人,这就给刘其昌落下了口实。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逼苏昊拿出证据,一旦苏昊拿不出什么过硬的证据,他就可以反诉苏昊诬告,从而把整件事扯到苏昊与自己的矛盾上去。这样一来,王锡爵和王家屏就不得不在其中打圆场,其他的事情就很难再追究下去了。
对于刘其昌的各种可能的表现,苏昊在事先都已经与李贽探讨过了。刘其昌此时发飚,并没有超出李贽的预计。苏昊脸上依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他说道:刘知府何必如此做作呢,下官敢说这样的话,自然就有下官的道理。各种证据,下官随后就会递交给二位阁老,不须刘知府挂怀。二位阁老远来辛苦,今天这桌酒,是为阁老洗尘的,刘知府拍桌子摔碗的,是不想让阁老们吃舒坦吗
这刘其昌一下子被噎住了。苏昊的意思很清楚,现在是吃饭的时候,谁跟你讨论这种话题。你非要在这个时候逼着我拿出证据,就是不想让阁老吃好饭,这就是其心可诛。
二位阁老恕罪,下官只是不愤那苏昊信口开河,方才失态。刘其昌只能赶紧向两位阁老道歉了。天大地大,不如吃饭事大,苏昊拿这事来挑刘其昌的礼,刘其昌还真是没办法。
刘知府不必性急。苏学士刚才不是说了吗,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刘知府没有做什么不妥的事情,那么即便众口铄金,也是无损于你的清誉的。来来来,大家还是先喝酒,案子的事情,以后几日还有的是时间来谈呢。王锡爵笑着对刘其昌安抚道,在他的心里,却是对苏昊暗暗翘起了拇指。
先把刘其昌激怒。让他口出狂言,然后又避开他的锋芒,让他渲泄出来的火力落空。这样一来,等下一次再谈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刘其昌即使再暴跳一次,效果也不如这一次好了。兵法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苏昊现在做的事情,就是让刘其昌三鼓而竭。
后面半顿饭,刘其昌吃得窝火之极。邬伯行原本也打算借这个机会向苏昊发难。但有了这样一个铺垫,他也就不便再提此事了。饭桌上,大家都装出一副和谐的样子,谈论着汝宁的风土人情。吃过饭。刘其昌亲自陪同钦差队伍去馆驿歇息,苏昊则自己返回了临时府宅,等候着钦差的传唤。
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王锡爵王家屏带领其他同行的官员。在馆驿建立了一个临时的钦差公堂,分别传唤刘其昌和苏昊这双方的人员前去问话。
刘其昌这边被传唤的人很多,除了一干官吏之外。还有大量参与在万民书上签字的士绅。这些人到了钦差公堂上,所说的话基本都是同一个口径,那就是苏昊在对他们进行栽赃陷害,如今的汝宁府已经是民不聊生官不聊生,日子没法过了。
这些地方官吏在叫苦的时候,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他们说话的内容,太过于相似了。如果事先没有串通,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异口同声呢刘其昌等人光想着要统一口径诋毁苏昊,却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让王锡爵等人看出了问题。
刘其昌在接受传唤的时候,再一次气急败坏地要求朝廷为自己做主,一定要严惩苏昊。但由于此前他已经闹过一次,王锡爵和王家屏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对于他的要求并没有给予太多的回应,只是反复劝他稍安勿躁,这让刘其昌很是郁闷。
苏昊这边值得被钦差传唤的人相对就少得多了,不外乎苏昊邓奎张云龙熊民仰周汝员这样一些。李贽其实才是整个行动的主谋,但苏昊哪里敢让他出现。苏昊把所有涉及到谋划之类的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有些文案则推说是由周汝员带着一些书办操刀的,从头到尾都没透露李贽这个人的存在。
除了双方的官员之外,钦差还传唤了苏昊移交过来的数百名案犯,包括徐仁第夏书绅等等。这些案犯被斟舆营抓获之后,一直是分开关押的,没有机会串供,甚至也不知道还有哪些同伙已经落网。这些人面对着京城来的钦差时,根本搞不清楚钦差是来保自己的,还是来给自己定罪的。审讯过程中,有喊冤的,有求饶的,大家说的话都互相对不上号,结果自然是露出了大量的破绽。
王锡爵和王家屏都是极其睿智之人,加上身居高位许多年,有丰富的处世经验。在经过几轮询问之后,汝宁府的事情真相如何,他们已然是心中有数了。
符驭,恭喜你啊。
在一天的审讯工作结束之后,王家屏一边喝着茶,一边对王锡爵笑着说道。
王锡爵不知道王家屏是指什么,诧异道:老夫喜从何来啊
王家屏道:这个苏改之不是你举荐给圣上的吗,现在看来,符驭你的眼力实在是不错,为国家举荐了这样一个人才,还不值得恭喜吗
王锡爵笑道:忠伯过誉了,不过,从这一次的案子来看,苏改之倒的确是有几分才干。此前朝廷派了几批官员到汝宁来查证此事,最终都无功而返。这个苏改之来了才几个月,就把汝宁的盖子给全揭开了,的确是很不容易啊。
王家屏道:其他人查不出来,一则是私心作祟,不想得罪地方官吏;二来也是才能欠缺,破不开这么复杂的局。这个苏改之把他的2000兵马都撒下去,把整个汝宁这张网上的每个结都摸清楚了,这份心计,真不像是一个不到20岁的年轻人所为啊。
王锡爵微微一笑,他想到了一些事情,但却不便对王家屏说起。他换了个话题,对王家屏问道:忠伯,依你看来,汝宁这个案子,是不是可以有定论了
完全可以。王家屏道,很明显,苏昊所言是站得住脚的,汝宁府的确有官绅勾结坑害农民之事,此事要追究下去,刘其昌难辞其咎。不过,这些被高利贷钱庄侵吞下去的土地,到了何人之手,还得进一步详查,我看我们可以用钦差印信,要求各州县把存底的地契交出来,以备查证。
原来,苏昊抓捕那些高利贷商人,查获他们手里的账册,只是证明了侵吞土地这件事情的存在。但这些被高利贷商人侵吞的土地到了什么人的手上,苏昊就无从调查了。要了解土地的归属,必须拿到所有的地契才行。
土地的地契是一式两份,一份在土地所有者手里,一份在当地的官府手里。由于与刘其昌闹翻了,各州县自然不会允许苏昊去查看地契。而至于那些占有了土地的豪强地主,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苏昊也不能到他们家里去查验地契。这样一来,整个案子的线索就中断了,这也是苏昊希望朝廷派人前来协助调查的原因。
王户科,你去拟一个文书,用上本官的印信,然后让各州府把存档的地契都交出来,你带几个人去认真查验一下。王锡爵向户科给事中王继光下令道。
下官遵命王继光连忙答应。
王家屏道:要把这么多州县的地契都查一遍,事情可不少啊。光靠他们几个人,得看到什么时候去依我之见,还是让苏昊也出几个人帮着一起看看,他那边应当是有几个能人的。
王锡爵点点头道:正合我意。苏昊这边的人前一段一直都在查汝宁的土地,对情况甚是熟悉,让他们的人帮着看看,当有事半功倍之效。
王家屏道:这个苏昊也真够可以的,居然弄了个落第举子给他当幕僚。我看这个叫周汝员的,倒是有几分才学。不过,要说那份呈到京里去的报告就是出自于周汝员之手,我可有些不信,莫非苏昊的帐中还有其他的大才
王锡爵笑道:此事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了,万一人家不想让咱们知道他的底牌呢
也是,此事咱们不管也罢。王家屏倒也没有纠缠此事,笑呵呵地就把话给岔开了。
王锡爵对王家屏说不要去打听苏昊的底牌,但他自己却一直都在惦记着一件事情。吃过晚饭之后,他借口出门遛达,带着几名随从来到了苏昊的府宅。
苏昊听说王锡爵前来,连忙出门相迎,把王锡爵请到了客厅坐下,又吩咐下人赶紧倒茶侍候。王锡爵向自己的随从摆摆手,让他们先退出来,然后对苏昊说道:改之不必客套,老夫这一趟来,乃是有一件私事,想问问改之。
王阁老请讲,苏昊但有所知,必不敢隐瞒。苏昊说道。
王锡爵看看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对苏昊说道:我且问你,李贽李宏甫,现在何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