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 两个人就在风里傻站了半天，最终以宋莹莹吸溜了下鼻涕作为结束。

发现自己居然呆呆地看了他那么久，宋莹莹心里有些恼。不是恼他, 是恼自己。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傻呆呆地看了一个小屁孩小半天。

然而看着六子的模样, 又觉得“小屁孩”三个字很考验良心。

他如今不仅仅是比她高一截了，许是跟在李茂身边长了见识的缘故, 眉眼间透着几分沉稳和聪慧，原先那点叫人一看就透的单纯和别扭，如今却是难找见了。

怎么看，也不是个小屁孩了。

宋莹莹心里有些不自在, 哼了他一声，扭头往家走。

六子觉着她是生气了。然而这一回，他直觉她并不是因为他而生气。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不用她说，不用人教，他却知道她是害羞了。心里跟喝了蜜糖一样, 甜透了！

一直进了家门，他的脸上都带着笑。

大家看着不大自在的宋莹莹，知道这两个孩子开窍了。逗了宋莹莹两句, 见她居然不像从前那样牙尖嘴利的，而是甩手回屋了，一家人就笑起来, 六子跟着笑。

宋莹莹并没有别扭多久。

她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不就是看男孩子看呆了么？有什么了不起？再说，他又不是从前那个小屁孩了，他现在长高了、变帅了，她看他几眼怎么了？

这么一想，她就坦然了。再见到六子的时候，表现得就很自然。有时候看他被抓住，也不躲，就光明正大地看他。

然后两个人就有了一个新的游戏——看谁先转过头。

宋莹莹自恃年纪大他两岁，才不肯输给他，每次都盯着他看。一开始，六子被她直白的眼神看得不好意思，扭过头去。然而次数多了，他便不肯了，开始回看她。

不仅看，他还走过来，垂着头站在她面前，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看！

他打小就生得好，如今更是清秀俊朗，抿着唇看人时，神情透着一点霸道和狠劲儿，那种侵略性的目光，是宋莹莹学不来的，很快就扛不住了，败下阵来，红着脸扭头跑了。

六子在她身后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一日，夜里下了雪。

早上起来时，就见窗棱上积着厚厚的雪，屋门都被堵上了。六子穿上衣服，拿了笤帚就出了门。

宋老娘起床后，就见自家院子里扫出一条干净的路，外头的小路也扫出很长一段干净的路面。不由得叹气，她家是没这么勤快的人，不用想一定是六子了。

往隔壁院子里看，却不见六子的身影。她端了馒头和包子，往厨房里走。

没多会儿的工夫，外头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就听到水缸里有倒水的声音。

宋老娘出去一看，就见六子正往水缸里倒水，顿时又心疼又生气：“一大早的，你忙活什么呢？等你大哥起来，叫你大哥去挑就是了！你二哥也闲着呢，怎么轮的着你？”

虽说是定亲了，六子也不能算是小孩子了，可是家里壮年男人多得是，怎么轮得到他？

“外头亮得很，我睡不着，就起来了。”六子把水缸里倒满水，又把水桶并排放好，才走到宋老娘面前问了声好，“闲着也没事做，就挑两桶水。”

宋老娘心疼不已，拉着他往灶房里走，叫他在灶膛前烤火。

转身回屋又拿了些馒头和包子，给蒸上了。这孩子忙活了一大早上，总不能叫他自己再回家去开冷灶吃饭。

宋莹莹早就知道外头下雪了，虽然对美丽的雪景很向往，但是温暖的被窝更吸引她。大宝、小宝、小贝都来闹她，也没能把她从床上闹起来。

一直到日上三竿，她憋不住三急，终于起来了。

收拾完自己，就往灶房里走。

宋老娘这几日忙着蒸馒头、花卷、包子等，要把正月里吃的都准备出来，六子就在灶边给她烧火。宋莹莹笑盈盈地走进去，剥了一枚瓜子仁，塞六子嘴里。

六子见了她，刚要说话，嘴唇才张开一个缝，就被塞了一枚瓜子仁，顿时愣住了。

他都没来得及说不吃！

她白白细细的手指头就塞过来了！

余光看着一旁的宋老娘，脸都红透了！黑漆漆的眼睛里跳跃着火光，用力瞪着她。

若是私下里，他也就给她塞了！宋老娘在跟前呢，她也太不知羞了！

宋莹莹嘻嘻笑着：“还吃不吃呀？”

宋老娘只觉得没眼看了。她闺女先前还不愿意人家六子呢，现在看人家长高了，有大人样儿了，就不嫌弃了，这么没羞没臊的。

“你别欺负六子！”她把闺女拨到一边，“出去跟小贝玩去。”

宋莹莹就嘻嘻笑着出去了。

六子红着脸，垂着头坐在灶膛前，抱了一堆柴禾在脚下，一点点往灶膛里填。

宋老娘觉着身后安静得过分了，扭头看了一眼，就见六子被火光照得半明半暗的脸。他平日里装稳重，叫人很难把他当孩子看。但这会儿抿着唇羞涩的样子，还是个孩子呢。

想着刚才宋莹莹逗他的样子，宋老娘心里想笑：“别坐着了，一会儿叫你大嫂给我烧火，你去找莹莹玩吧。”

六子虽说是要入赘，可这不还没进门呢？她就这样使唤他，跟那些恶婆婆有什么区别？

“去吧去吧。”见他不动，宋老娘就走过去，一把揪他起来，“你过了正月就要出去了，不像从前那样天天能见着，莹莹又是个没心没肺的，再把你给忘了——”

她话没说完，六子“腾”地站起来了，睫毛颤抖着：“我，我……”

宋老娘见他这个样子，愈发想笑，忙改口道：“我瞎说呢。莹莹最守信义的，既然跟你定了亲，怎么也不会把你忘了的。别站着了，出去吧！”

六子“嗖”地一下窜出去了。

宋老娘看着他猴急的背影，登时扶着腰大笑。看着再沉稳，到底逃不出她家莹莹的手掌心呢。这样想着，心里说不出的得意。

“你要去看雪吗？”六子来到宋莹莹身边，低声问她。

宋莹莹正在逗小贝玩，闻言就摇摇头：“不去。”

外面那么冷，她才不要去。

六子就在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裳，低低又问：“去不去？”

宋莹莹又说了句：“不去。”

下一刻，只觉得背后的衣裳被人揪紧了，箍得她都勒得慌了。扭头看过去：“干什么？”

“去不去？”六子看着她问。

他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瞳仁里印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宋莹莹陡然想起那天，他用自己的眼睛给她当镜子的话，脸上就有些热。瞪他一眼，气呼呼地往外走。

她脚步踩得很重，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然而六子却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跟上去。

两个人顺着小路往人少的地方走。

走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了，宋莹莹陡然顿住脚步。心里咯噔一下，她怎么了？是傻了吗？领着他往没人的地方走，她到底在想什么？

只听身后有松软的雪被踩实的声音，咯吱咯吱的，慢慢近了。

宋莹莹的心一下子提起来。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转过身去，看向六子。

六子一直朝她走过来。来到她身边，还不停下。眼看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连一只手臂都塞不下了，宋莹莹不禁有点急了，直往后退：“你干什么？离我这么近！”

“你头上有叶子，我想帮你摘叶子。”六子的目光落在她的头顶上，声音平稳。

宋莹莹将信将疑：“是吗？”大冬天的，树叶早都落没了，哪来的叶子？这样想着，她还是伸手在头上拨了拨，“哪有啊？”

“掉进辫子缝里了，我帮你拿。”六子走过来，抬手要给她揪叶子，脸上的神情很是认真。

宋莹莹便觉着可能真是自己看不到吧。就站定了，等着他给揪掉。

他走到她跟前，她才发现他的身形居然能将她罩住，不禁奇怪。

他乍一看上去，那么瘦，怎么离得近了，身板却结实着呢？虽然还没长成，但已经是实打实的男孩子身材了。她想，再叫他穿上女孩子的衣服，也不像了的。

宋莹莹站着不动，垂眼看着他的胸口，他身上穿着宋老娘给他做的外衣，洗得干干净净的，站得这样近，她能闻到一点皂荚的味道，渐渐的，思绪有点飘。

她头一回跟男孩子挨得这么近。

而且这个男孩子还是她以后要结婚的对象。

他还喜欢她呢。

她以后也要喜欢他的。

这么想着，她的脸上就有点烫。

头顶上，六子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啊——”脖子后面忽然被一团冰冷刺激到，宋莹莹陡然回过神，一边尖叫着，一边反手掏自己的脖子，抓出一团融化的雪水。她怒视着六子：“你！你竟然往我脖子里塞雪？！”

揪他个鬼的叶子！

她头顶上根本没有叶子！

他骗她！

可气！她刚刚居然还——

“你死定了！”宋莹莹挥起双手，就朝着六子就打过去。

六子拔腿就跑，大声笑道：“你天天捉弄我！也叫我捉弄你一回吧？”

“只能我捉弄你！你不能捉弄我！”宋莹莹气愤地说着，拔腿追了上去。

她实在是气坏了！从来没这么生气过！

如果只是生气还好了，偏偏——

胸口憋着一股气，浑身像有用不完的力气，紧紧追着六子不放。

终于，她气喘吁吁地追上了六子，一把揪住他的衣裳，将他撂倒在雪地上。

抓起一把雪，就往他衣襟里塞：“让你欺负我！”

六子抵抗无效，被她往衣服里塞了一把雪，跟他往她脖子后面放的小小一团雪不一样，她是实打实抓了一大把雪塞进来。

冰冷的雪团激得他直打寒颤，忙讨饶：“我错了，你放过我吧。”

“哼！”宋莹莹不仅不放开他，反而攥紧他的衣襟，不让他把雪掏出来。

六子冷得受不了，就道：“很冷，真的。一会儿衣服湿了，我没得换。”

“我管你？”宋莹莹挑起眉头。

她气得不行，看起来凶巴巴的。小脸红扑扑的，经过了一番激烈的奔跑，再也不见了之前的晶莹白皙，透着一股子健康活泼。六子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起来。

“你还笑？”宋莹莹瞪他，又抓起一把雪，往他衣服里塞。

六子这回没让她塞，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抓着她僵在了半空。

宋莹莹最讨厌这种体力上的差距了，怒视着他：“放开！”

“那你不能再往我衣服里塞雪了。”六子道。

宋莹莹的另一只手还是自由的，立刻抓起一把雪，撒他脸上：“谁叫你欺负我！”

六子有些无奈：“我就揪了一点雪，只放在你脖子上激了一下，而且不都被你拨开了吗？”

“那也不行！”

六子顿时结舌。

“你天天懒屋里，也不出来动一动，很不好的。”实在没办法了，他只好说了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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