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枝儿僵硬了,那一瞬间,她觉得仿佛两只小畜生一起坐在了石阶上。
她慢吞吞地扭头看向小花,小花正在揉他身上的淤青,注意到苏枝儿的视线,便抬起自己也满是药油的手道:“我的手也好滑。”
她是畜牲,她想歪了,她满脑子颜色废料。
又聊了一会儿,时辰差不多了,两人散伙。
少年站在院中,看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后,他才慢吞吞朝外走。
门口,肖楚耀正站在那里,他看到少年出来,赶紧上前,“主子,承恩侯府虽名义上保持中立,但如今人心险恶,咱们刚刚回到金陵城,不得不防。”
周湛然抬手,宽大的袖摆向下滑落,他盯着自己满是药油的手,缓慢开口道:“手上无茧,并非习武之人。”一个少年,一双眸本该澄澈单纯,可现在这双眸子却如死水般毫无波动,过分阴沉。
肖楚耀一愣,心中激荡。
是他多话了。
主子是何许人也?不疯的时候需要他多话吗?
“而且她说,她不会骗我。”少年说这话时,似乎是轻扯了扯唇角。
肖楚耀有点懵。
刚才他家主子是笑了吗?
笑!了!吗!
天呐,有生之年,他居然能看到自家主子笑!虽然笑得很恐怖就是了。
等一下,那个她……不会就是里头那丫头吧?
苏枝儿跟清月轮流喂了了两天的虎,她正在努力适应的时候,那边肖楚耀传话说,今日太子殿下要过来看大猫。
苏枝儿冷不丁想起曾经的一面之缘……好吧,是她单方面对那位太子殿下的一面之缘。
那个人冷得像一把刀,这就是传说中反派大boss的气质吗?果然不同凡响。
为了迎接这位太子殿下,苏枝儿和清月一大早上就开始打扫院子,笼子,还有……虎。
谁敢进去打扫虎啊喂!
平时这种事情都是小花处理的,可白日里总看不到小花,他最喜欢在晚上出现。一身白衣,裹挟着夜色,手里拖着一大块生肉,抛给大猫。
没办法,只能自力更生。
苏枝儿用竹竿自制了一个长刷子,准备替大猫将身上的灰尘扫扫干净,可还不等杆子靠近,就被大猫咬成了两段。
苏枝儿吓得浑身一抖,直觉心脏都快出来了,仿佛那大猫咬断的不是竹竿子,而是她的脑袋。
太凶残了……果然跟她家里的那只不是一个品种的。
“要不,我们就这样放着吧?”苏枝儿询问清月。
清月刚刚把院子扫干净,她也怕大猫,甚至比苏枝儿更怕。苏枝儿好歹有个小花能壮胆,清月却没有。
“不行,太子殿下怪罪下来怎么办?”清月非常尽职尽责,她拿过苏枝儿手里的竹竿子用布条接上,怼进笼子里,然后被大猫咬成三段。
清月,“……放着也挺好。”
苏枝儿:……
虽然一开始苏枝儿跟清月不合,但自从两个人住到一个院子里后,脾气渐渐磨合,意外相处的还不错。
清月的名字虽然听着风轻云淡,但脾气又急又臭。
“我以为你是个贱人呢。”清月心直口快,“没想到人还不错。”
苏枝儿:……你这样说话怪不得李绸儿的奶嬷嬷要把你扇成猪头。
苏枝儿回道:“彼此彼此。”
清月:……
两人胡侃了一会儿,那边急奔来一个中年男人,不是上次在花名册上给她名字画xx的老太监又是谁。
老太监换了一身太监服,苏枝儿不认得颜色品阶,只觉得光线靓丽极了,衬得老太监肤色都好了很多,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靠衣装?
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的一把手当然不会是什么低等级,老太监跟着身后奔出一大堆小太监,默不作声地冲入院子里,照着甬道两侧站立,脑袋垂得低低的,双手交叠腹前,看不出一丝鲜活人气。
阵仗好大,难道是太子殿下来了?
苏枝儿和清月也赶紧乖乖的垂首站到一侧。
“啪嗒,啪嗒……”院子外有脚步声传来,苏枝儿跟着众人一齐下跪。
脚步声越来越近,苏枝儿眼前走过一双穿着长靴的脚。
她低着头不敢动,直到有人唤她,“苏枝儿,清月?”
苏枝儿和清月在老太监的呼喊声中赶紧起身。
老太监与身侧的男人道:“殿下,就是她们在伺候大猫。”
“嗯。”男人嗓音低沉,像刀锋摩擦过剑鞘的声音。
“吼!”大猫突然发出低沉的吼声,苏枝儿有点奇怪。
虽然才相处了几天,但苏枝儿大概能明白大猫此刻的意思,是威胁和警告。嗯?这大猫不是太子殿下亲养的吗?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的不亲呢?
太子殿下站在那里,盯着笼子里的大猫看,始终保持着三步距离。
“殿下,您该喂猫了。”肖楚耀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手里还提着一块肉。
那位被称为太子殿下的男人身体略僵,他转头看肖楚耀一眼。
肖楚耀道:“殿下,您是开着笼子喂,还是关着笼子喂?”
“关着。”太子殿下的声音居然有点迫不及待。
“哦,那您进去,我把笼子关上。”
苏枝儿觉得这位太子殿下虽然看着硬汉一般不解柔情,但实在是太贴心了!
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肖楚耀。
肖楚耀把手里的肉交给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随手一扔,肉就卡在了笼子口。
肖楚耀赶紧道:“殿下急什么,笼子门还没开呢。”
“不必了。”太子殿下阻止肖楚耀,并突然转头朝苏枝儿看过来。
苏枝儿神色一凛,暗自叫苦。
不会是让她进去喂吧!
“那个……”太子殿下手指向苏枝儿,苏枝儿浑身鸡皮疙瘩尽数炸起。
“杆子给我。”
哦,原来是杆子。
苏枝儿轻轻喘出一口气,正准备去拿杆子,清月却比她快一步,赶紧几步上前将饱受摧残的杆子递给了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接过杆子,远远的将肉戳进去,大猫嘴一张,开始按在地上撕咬。
终于,太子殿下的喂猫任务顺利完成。
太子殿下似乎真的只是来喂猫的,根本没有半分温存和柔情,喂完就走,仿佛付了钱后提上裤子就走的那种人。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走。
从苏枝儿的角度,能看到跪在自己身边的清月正微微仰头盯着那位太子殿下的背影看。仿佛被什么魔怔住了,痴痴望着,紧紧黏着,怎么都不肯放。
太子殿下从猫儿院出来,径直往另外一侧院落而去。
这处院落乃太子下榻之处,四周围满了站岗的锦衣卫,二十四小时全天候轮班,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太子殿下从正门去,老太监抬手挥停身后的小太监们,只点了几个,一起跟着太子殿下往里去。
肖楚耀则守在了院门口。
太子殿下一路入内,穿过房廊跨过圆形拱门,最后走到正院前。
大敞敞的院子里,夏天日头肆虐,却在正中间摆了一张凉榻,此时,正有一位白衣少年仰面躺在上头。
他黑发未梳,尽数披散,即使是被这样的大日头晒着,身上的皮肤也没有半分发黑的感觉,反而白亮的几乎透明。
院子里有几个小太监正在打扫,他们提着水桶,给地面降温,皆匍匐于地,低垂着头,不敢往院中看一眼。
少年听到动静,他微掀了掀眼皮,看到走来的人是谁后终于慵懒地动了动身体,支撑着从凉榻上坐了起来。
轻薄的白衣落地,少年赤足起身,立在滚烫的地面上。
他身形单薄纤细,阳光下似能看到他掩藏在肌肤中的青色血脉。
那位太子殿下走到他跟前,刚刚抬手,少年突然一动。他猛地一下抽出太子殿下挂在腰间的刀,然后朝前砍去。
那柄极锋利的刀砍进了匍匐在地的,小太监的身体里,斜插入他的脖颈内。
小太监一刀毙命。
周围连呼吸都静止了。
其余跟在老太监身后的小太监们都吓傻了,纷纷跪地。
老太监面色惨白地站在那里,神色惊惶的朝少年看去,“殿,殿下……”
少年拔出刀,扔给那位在他拔刀的同时跪倒在地的“太子殿下”手中。
男人接过刀,低头之时看到小太监藏在宽袖里的匕首。那匕首上有一层浅亮的白,一看就知道是被涂抹了毒药。
“飞进来一只苍蝇。”少年低头,一边皱眉看到自己沾染上了血渍的衣襟和黑发,一边声音沙哑的开口。说完,他赤足往屋内去,吩咐道:“备水,沐浴。”
老太监赶忙让小太监去准备。
跪在地上的男人起身,吩咐院子里头正在洒扫的小太监将尸体处理了。
小太监们上前,轻车熟路的处理起来。
晌午时分,阳光更盛,如此仔细一看,地面上薄薄淌着的不是水,而是被水层覆盖着的血迹。
这些小太监们刚才也不是在洒水降温,而是在清理院子里的血迹。
老太监看着紧闭的屋门,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承恩侯府内实在是太不安全了,到处都是漏洞。”
这死去的小太监是刚才跟着老太监一起进去的。
天气太热,小太监们低着头,老太监按照习惯随手点了几个跟的紧的,没想到居然出了这样的岔子,幸好太子殿下似乎心情不错没有怪罪。
“蒋指挥使,您觉不觉得最近太子殿下似乎心情不错?”
虽然杀人的手法依旧如此干净利落,但明显柔和了很多。看看这死状,终于像个人了。
蒋文樟没接话,只道:“管好你的人。”
老太监面上露出几丝不愉快,可也不敢得罪他。
蒋文樟是圣人放在太子殿下身边的心腹之人,锦衣卫指挥使,圣人身边的狗,不是他一个太监能抗衡的。
小太监们已经将尸体处理干净,只余下被稀释的血液顺着院子里面的砖石缝隙浸润进去。
几乎要将这块地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