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二想要掏钱出来为付账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带荷包在身上了,他想着袁皙儿也是不可能带钱的,只好回身向百步之外的甘绦等人招手。
甘绦和小婵他们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自是一路小跑而来,哪知下一秒却听范二问道,“带钱在身上了吗?先借我一点......”
老人此时也算是明白了范二的意图,连忙摇头道,“公子与老朽也算有缘,所以我才打算送鱼给你的,那些阿堵物就免了罢。”
旧时的文人墨客都是些自命清高之人,常视金钱为世间最不堪之俗物。
即便是偶尔提及,也觉玷污了自己的清名,所以不肯直言之,非要不可时,便用其他代名词唤之,比如“孔方兄”什么的。
“阿堵物”的创始人,却是王导的堂兄弟王衍,这个人是在永嘉年间去世的,所以算是西晋人。他正是当时士大夫阶层中清谈派的代表,向来是对钱不齿的,一直将其视之为俗不可耐的东西。
无论在什么场合,如何避无可避,他都绝口不提一个“钱”字。
他老婆想试探王衍的虚实,趁他熟睡时,便叫仆人绕着他的床塌铺上一大圈钱。翌日,他醒来以后看见许多钱档了下床的路时,却唤仆人道,“举却阿堵物!”
实际上,这阿堵物是他在急切中随意找的代名词而已,跟“这个东西”没什么区别。
范二能在乡间碰上这种将钱说成阿堵物的,也算是一种奇遇了,但他还是坚持道,“老人家送鱼给我,我无以为报,如今能拿得出的也就这阿堵物了。您要是不要它,这鱼我也吃不下去啊。”
老人还想说什么时,甘绦已经从荷包里掏出了一吊钱放在他手上,又顺手接过了鱼。
老人虽是连“钱”字都不提,可一旦甘绦将钱放到他手中时,他还是失去了自己的坚持,只是对钱的数量有些惊讶起来,“这......给多了,给多了。”
一百文买这样一条鲈鱼也叫给多了吗?
如果可以的话,范二甚至愿意花一贯钱来买这样一条鱼,但出门在外讲究财不外露,想想还是算了吧......
范二笑着摇摇头,“老人家太客气了,这么新鲜的鱼,就该值这个价;若不是碰上了你,我们有钱也买不着这鱼啊。”
老人只是憨笑,范二便向他行了一礼,就此作别。
范二和袁皙儿继续往前走,走出百十步远时,却听身后的老人唱起歌来,他的歌声在这荒凉的田野中别有一番滋味。
范二听了几句,众人忍不住说道,“听他这么一唱,我倒忽然想起一个词牌。”
“什么词牌?”袁皙儿饶有兴趣地问了起来,毕竟袁崧对乡野小调是颇有研究,她也算是家学渊源了。
“便叫‘摸鱼儿’。”
“这个......用你常用的‘接地气’来形容倒是较为贴切,可也有佳作吗?”
袁皙儿话音刚落,便忽然听到从远处的天边传来了几声闷雷,身后的吴郡早已是黑云压城了。
“这是冬雷震震的节奏吗?”范二笑着说了一句,他引的自是汉乐府民歌中的《上邪》了。
袁皙儿怎能不知他的意思?遂啐了他一口,有些焦急地说道,“入冬后就没下过雨,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雨吧!”
“恩。”范二点了点头,随之开始四处搜寻起可以避雨的地方来。
当他发现离此三四里外的东北方向出现了一片飞檐时,又伸手要过了甘绦带在身上的望远镜,只一眼便欢呼雀跃起来。
他抓住了袁皙儿的手,指了指前方道,“咱们到那边去,那儿应该是一座庙宇。”
一行人迈开脚步向那座庙宇走去,走到近处时,这庙宇越发显得荒凉。
“兰若寺?”范二只看了一眼庙宇门首匾额,顿时就一阵无语了。——这不是《倩女幽魂》中宁采臣和聂小倩相遇的地方吗?
范二无语归无语,但也没有太大的惊讶,毕竟他是曾经做过“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这种诗句的人。
他正在愣神间,却听身后的甘绦悠悠地说道,“兰苦寺?这庙中也不知供的是哪路大神?”
兰苦寺?
范二再次看了一眼庙首时,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而雨点也在此时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看着范二似乎有些失神,袁皙儿当即提醒道,“安彦,咱们先进庙里去?
范二不置可否地看了看虚掩的庙门,皱了皱眉,“也不知里间是否有人。
甘绦上前拍了几下庙门,却并不能得到任何回应。
“这大概只是一座荒庙吧?咱们先进去吧。”范二说完这话,当即将庙门推开,领头走了进去,进门后又停了下来,等到袁皙儿也进来时,便与之并肩往里走去。
几个人很快就进了供奉庙中主神的大雄宝殿,却发现供奉着的神像不知何时已歪倒在一边了,这倒与破败的庙门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范二心中却忽然出现了两句诗来,“冷落的殿堂终归是秒,推倒的圣像依然是神。”
他的思绪刚起,天上的雨却似乎倾盆而下,很快就从屋顶上那些破碎的瓦片中漏了下来,而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很快就积起了浑浊的雨水。
众人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屋子的大梁,却在不经意中透过屋顶,看到了空中的浓云密布。
这样的地方,可真是外面下小雨,里面便可下起中雨,外面下中雨,里面便下大雨了;若是外面的雨再大些,想要继续在这呆着,就得掂量掂量屋顶的房梁够不够结实了。
避雨不成,反被倒塌的房子压着,那可真不值当的。
袁皙儿看着从头顶上落下的滴滴答答的雨,不由皱起眉来,“这儿也不知荒芜了多久,也没个人照看的。”
“咱们都站到门边吧,以防万一。”范二笑了笑,边说边扶着袁皙儿和小婵走到门边,甘绦等四五个护卫也都跟了过来。
这样大规模的冬雨是极为罕见,当这场雨下来之后,之前还一直沉闷着的天气似乎也刮起了风,气温也急骤降低了下来。
好在范二、袁皙儿及甘绦等人的身体素质都不错,所以他们中除了小婵之外,并没有因这突变的天气而感到寒冷。
范二看着小婵打了一个哆嗦之后,便将自己的外套解了下来,递给袁皙儿道,“小婵的衣服穿少了吧?可别把她冻着了......”
见范二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小婵,甘绦等人也都纷纷脱下自己的外套,递向范二,“公子,您是千金之躯,先穿我们的吧。”
袁皙儿微微一笑,小婵心中也燃起了一股暖意。
七八个人再不说话,只是一起看向雨雾迷蒙的大殿外的小广场,若有所思。
袁皙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笑着对范二问道,“对了,刚才你不是填了个一首词吗?何不吟来听听?”
范二在吟诗弄赋上的名望是有目共睹的,所以众人听了袁皙儿之语后,竟不约而同地看向范二,心中都充满了起来。
范二一愕,这才想起刚才说的词牌的事,当即笑道,“这首词的词牌叫‘摸鱼儿’,也就是歌咏捕鱼的民歌,我所填的词名则叫‘雁丘辞’。这首词的源头是一个名叫雁回山的地方,至于为什么叫雁回山,就得先从一个凄美的传说说起了......”
“传说?传说什么的我最喜欢听了。”小婵批上了范二的外套,对他也就多了一份亲近之心,于是便凑了过来。
袁皙儿在意的重点却是“凄美”二字,她原本是有些抵触这两字的,但哪个女孩又能真的抵触爱情故事?
“传说古时有一对青年的男女,他们两情相悦……”
“为什么每个传说,都用年轻男女做为开头呢?”小婵忍不住问了起来,显然是因为她对传说都是有选择地听的,尽管她同样抵触这样的传说,但她却还是在抵触中喜欢的。
这......或许是一种特别矛盾的情感。
“传说古时有一对青年男女,他们两情相悦,就住在雁回山旁边的村落中。女人家贫没有势力,男人也是如此,但他们真心相爱,希望幸福地渡过一生......你怎么不说话?”范二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可他觉得给他们讲故事气氛很不好。
在书院的时候,因为范二平易近人的缘故,那些学生们还是十分乐意与他互动的;可他自封大将军之后,甘绦等人也都对他敬而远之了。
他现在很有种“孤家寡人”的错觉,他现在只想问一句:我亲爱的小伙伴们,咱们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额,我或许应该祝福他们。”甘绦哼了一句,这样的传说的确太多太多了。
听完甘绦略像是无赖发出的腔调,袁皙儿和小婵等人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又默默地给他伸出了大拇指。
“不用你祝福了,这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可正当那对男女准备谈婚论嫁时,恶霸出现了,——他想要抢占这个女人.......”范二笑着摇摇头,继续说了下去。
范二说到此,却看见甘绦和小婵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