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混行完令,便理所当然地用筷子夹了一粒葡萄干送入口中,动作简直帅得不要不要的。
范二默默地吞了一下口水,看着案上的菜渐渐变凉,实在有些忍不了。
可这毕竟不是吃大排档,谢混说完了令,接下来无论是按名位还是顺序逆序都不会轮到自己。
这坑爹的宴席啊,还是先忍忍吧!
司马元显看看谢灵运,又看看下首的范二,略一思索便接着说道,“墨在夜中,不明不白;写出字来,明明白白;墨变为字,容易容易;字变为墨,难得难得。”
司马元显的令,自然又是引得众人一阵点赞,他则是心安理得地动起了筷子。
接下来的谢灵运却出人意料地让了让下首的这一对表兄弟,“你们谁有就先说吧,我最后一个来。”
谢灵运的才名早就名闻京都了,他并不需要争抢了证明自己,反倒是这么一让,显出了自己的磊落和豪气。
“那我先来?”王纵扫了众人一眼,像是在问范二又并不需要他的同意,随之开口道,“线在布中,不明不白;绣出画来,明明白白;线变成画,容易容易;画转成线,难得难得。”
王纵的酒令算是差强人意,众人又用手戟敲了敲碗碟表示赞赏,而后一齐转向范二。
范二笑说道,“还是谢小郎君先请吧,我来殿后。”
谢灵运便不再谦让,说道,“坛在窑中,不明不白;拿将出来,明明白白;大坛装小,容易容易;小坛装大,难得难得。”
谢灵运的令果然不负众望,他年纪最小,思维却最为敏捷,又最具意境,自该得到所有人称赏。
只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谢灵运也夹起了一筷子菜,转头看向范二。
范二拿起筷子,一指桌上的酒壶,嘿嘿一笑道,“酒在壶中,不明不白;倒进杯里,明明白白;我要吃酒,容易容易;酒要吃我,难得难得......”
说完话,范二吃下了第一口菜,又自饮了一杯酒。
这酒菜吃的,真不痛快!
“接下来轮到我出题,我出的题是‘团团圆圆,牵牵连连,千千万万,千难万难’。”司马元显看着范二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哼了一声表示鄙视,而后便吟出了令,“旭日东升,团团圆圆;天上彩云,牵牵连连;夜空星儿,千千万万;要摘下来,千难万难。”
夸赞司马元显的呼声方落,谢灵运已是有了,“我的令是,‘池中荷花,团团圆圆;叶下藕根,牵牵连连;藕断有丝,千千万万;用它织布,千难万难。”
谢灵运话声才落,顿又引来一片叫好之声,竟把司马元显的风头也盖了去。
毕竟谢灵运的令实在是太雅了,而且接得也快。
谢混被称为“江左风华第一”,并不是只靠一副皮囊得来的,“风流不减王子敬”的评语可谓恰如其分;只一会,他便接了上来,“蜘蛛结网,团团圆圆。沾上虫子,牵牵连连。吐出的丝,千千万万。引线穿针,千难万难。”
谢混的令,有借鉴谢灵运之嫌,他说完后便自饮了一杯,就此也能看出他胸怀不差。
司马元显和谢灵运自不会在意此等细枝末节,再次看向范二和王纵。
“这一令倒难住了我。”王纵双手一摊,随之很光棍地拿起了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要下好棋,总得舍一些子,司马元显从未想过以王纵为主力打压范二,所以对他的小败也不以为意,只是对其点点头鼓励一下就转向了范二。
范二拿起筷子,笑答道,“宾朋围坐,团团圆圆;觥筹交错,牵牵连连;行过酒令,千千万万;要我喝酒,千难万难。”
说完了令,范二便夹了一大块肉放入口中。
两圈酒令下来,司马元显已意识到要在酒令上难为范二可能性已不大了,可该如何收场却没有想好,只得转向谢灵运,“小客,该你出题了。”
谢灵运扫了一眼众人,又转向司马元显道,“我倒有个新的玩法。”
“何不说说?”
“其实是一个拆字令,就是把一个字拆开,然后再合起来,令中要有三位古人,谁问谁上哪去。——这三位古人还得一个朝代,最后这个字还落在第一个字的上。”
一听他说完,范二当时就震惊了,这不是相声《八大吉祥》里的玩法吗?谢灵运也来自后世?还是说,相声的取材是这个时代的酒令?
司马元显不太明白这个玩法,但还是鼓励谢灵运举个例子,谢混倒是会心一笑,他显然早已与谢灵运玩过这个了。
谢灵运当即开口道,“一大凑个天,子敬问仲谋,关羽哪里去?麦城殡了天。”
听了谢灵运的令,司马元显这才恍然大悟,正绞尽脑汁时,谢混和范二早已有了。
便听谢混接着道,“水每凑个海,周瑜问黄盖,孔融哪里去?少游在北海。”
待谢混吃了菜,司马元显终于有了,“撇捺凑个八,孟德问仲达,张辽哪离去?帐下吹喇叭。”
王纵毕竟才思有限,又不能一而再地说自己答不上,只得山寨了谢灵运的,答道,“一大凑个天,孟德问貂蝉,吕布哪里去?下坯归了天。”
王纵默默地喝了一杯,气氛略有些尴尬。
便听范二朗声道,“禾口凑个和,相如问赵奢,廉颇哪里去?负荆将相和。”
范二的令一出,众人皆点头不语,他却自顾自地吃着案上的酒菜。
王纵顿时臊得脸皮发红,谢灵运刚才说的只是令中有三个古人即可,自己便落入了窠臼中,非要在后汉里找典故,绞尽了脑汁想出来的还是个四不像。
再看看人家范二,随意一张口便是应景的出典,今儿怕是要折戟沉沙啊。
说起这应景,不是为了给范二出丑的嘛?
王纵想着刚才谢家叔侄有争锋相对的意思,又带着知耻而后勇的志气,心念一动便说道,“行了几圈令下来,在下算是输得心服口服了,要不诸位迁就我一下,咱们换猜字谜?”
司马元显对刚才的令也是有苦说不出,原以为能够收场,却战至心力憔悴,便附和道,“猜字谜也成,不知有什么规则。”
谢灵运、谢混自持才气,自是无可无不可的,范二的意见他们则是不屑一问。
吃了几口菜,可算是垫住了肚子,范二想着也是喝酒的时候了,所以对王纵的提议有什么目的压根就不在乎,不就是多喝几杯酒吗?
“出谜者为庄主,自饮一杯出谜,可指定一人回答,也可由所有人抢答;若是无人猜出谜底,所有人饮两杯,若猜错则错者罚三杯;若猜对了,庄主转移,原庄主饮三杯猜对者陪饮一杯。诸位可听得明白?”
听王纵这么一说,范二便警惕起来,这可不是多喝两杯的事啊。若是他们每个人都针对自己,自己每轮都得喝两杯啊!
这是要搞车轮战?
正胡思乱想间,王纵又继续道,“既然诸位都无异议,我便自饮一杯坐实了这令主。所谓军有军令,酒有酒令,座中若有不遵令者,连罚十杯,再逐出席去与人斟酒。”
王纵虽是自作主张,但所作所为也算是雅事,司马元显自然没有反驳的道理,而且他也从前者所定的规则中再次看到了羞辱范二的希望。
喝完了手中酒,又亮了一下杯底,王纵开始出题,“我先出一个,请世子猜猜罢。我的谜面是,‘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王纵不想做得太具针对性,所以首先选择了司马元显。
这样的小把戏瞒得了谁?
这么简单的字谜根本就是十岁以下的孩童才玩的吧?(谢灵运表示,我怎么就躺枪了?)
“是个‘日’字。”司马元显略一思索便报出了答案。
“世子答对了。”王纵微微一笑,端起酒来与司马元显对饮了一杯,又自饮了两杯。
接下来就该司马元显为庄主了,到了此时他显然不可能再装模作样和他人玩虚,而应当针锋相对地攻击范二了,要不然谁能看明白他的真实想法?
尽管刚才王纵的字谜无比浅显,可第一个选择司马元显却是一着妙棋,现在谁还敢嘲笑他此前一直表现出来的弱势?
以退为进,把皮球直接踢向司马元显,如果司马元显攻击范二,那没说的,大家肯定会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冲锋;如果司马元显不针对范二,那今天这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高门大阀出身的子弟,果然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司马元显要攻击范二,是没有任何疑问的,关键是该出怎么样的题?
若是出得简单了,那是伤己;若是出得太难了没有人答得出来,所有人都得喝两杯,这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思索了一阵,司马元显还是决定先试探一下,“我这一题就让咱们的廉颇将军猜猜吧,我的谜面是,‘二形一体,四支八头,四八一罢,飞泉仰流。’”
直到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范二才意识到司马元显口中的“廉颇将军”是自己。
原来这货也会用典故啊!
范二只略略一想便有了答案,但对司马元显所谓的“廉颇将军”有些抵触,又想着静观其变地看看他们接下来的动作,便假装无辜地摇了摇头。
范二默默地喝酒时,谢混那欠揍的声音已响了起来,“不就是‘水井’的‘井’字吗?”
手中轻摇的麈尾,还有表情中淡淡的不屑,简直就是欠抽啊!
范二看了谢混一眼,继续低头饮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