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户呆的最后一晚,秀家留给了自己的好战友中川秀政。其实不仅仅是他,已经隐居的中川清秀都从久留里城赶来,就是要和秀家进行最后一谈。
由于秀成的身死,以及秀吉、石田三成对他们的压迫,他们对丰臣大坂家是有怨言的。与之相对应的,正是因为秀家的庇护,才让他们保留了上总17万石的知行。
但是绕是如此依旧让他们从上总近30万石的大名减封了一半有余。
如果说之前在庆长之乱的时候、虾夷征伐的时候,中川家都与秀家共进退已经算是报答了秀家的恩义的话,现在跟着秀家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造饭,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依如左久间胜之和堀亲良(堀秀治的弟弟,堀家现在的掌权人)收到了来自德川家康的书信一样,作为秀家东军核心之一的中川秀政自然也收到了德川家康的来信。
从自身想法上来说,中川秀政和中川清秀原则上还是倾向于跟着秀家走的,毕竟这么多年的情谊在这里。
但是这可是造饭的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全族的性命都要被绑上战车,到底要不要跟着秀家走,走又走到什么程度,都要看看秀家究竟能开出什么样的筹码。
当然啦,仅仅从中川秀政将德川家康往来的书信交给自己看,就足以体现中川家亲近秀家的态度。
望着信件上德川家康要求中川秀政在背后反戈一击,事成之后可以给予上总一国38万石的封赏条件,秀家默默的合上了这封信件。
如果真的按照德川家康所许诺的条件,中川家将会获得比之前秀吉在世时候更多的知行,当然这个地理位置很明显并不算很好。
中川秀政将这份信交给秀家看的目的自然是将德川那边的价码摆开来给秀家看,然后等着秀家出价。
然而秀家却没有急着开出比着更优握的条件来劝说他继续跟着自己走,反而向他反问道“我也觉得内府的这个条件很优握,我自认为开不出比这更优握的条件了。”
听到秀家并没有开出比这更优握的条件,父子俩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神。
中川清秀正欲说些什么宽慰秀家的话,然而秀家却抢先说道:“侍从觉得内府这份条件,德川内府真的能够实现吗?”
听到秀家反问的语气,中川秀政皱了皱眉问道“右府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德川内府他只是丰臣家的大老笔头,在如今浅野、毛利双双叛离的情况下,大坂的实权掌握在淀姬手中,她愿意给你们开出这样的筹码吗?
且不说天下有多少的土地可以许诺出去,德川、北之庄、前田等大名都需要加赏,大坂这边之前受损的大名也需要加赏以进行恩抚,他们有多少多余的知行可以开给你们呢?”
“...”听到秀家的话,父子俩一阵沉默,这其实也是他们所纠结的原因。
秀家见打击已经足够,自然像他们开出了自己条件。这份条件在知行数目上不一定比德川家康好多少,但是一定地理位置一定会比他们开出的上总要好。
“而我就不同了,我所建立的天下将会有足够多的土地来封赏给有功的大名,自然也少不了侍从的土地。
更何况上总这块地怎么能用来安置侍从呢?我意将加贺赏赐给侍从,这可是北陆的沃土,难道不比上总更舒适吗?”
“加贺?”父子俩听到秀家开出的条件,又一次对视了一眼。根据最新的知行石高,加贺的石高与上总差不多,但是正如秀家所言的,加贺的地理位置和气候环境可比上总好太多了。
其实他们早就已经察觉到了,秀家上洛成功之后,很有可能参考室町幕府实行京都和关东两套政治体制,这样一来在这两地必然不可能有大型大名存在。
所以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将要转封的可能,今日能从秀家手中得到加贺这个封赏,已经超过了他们的预期。
诚如秀家刚刚所言的,即便是同样的条件,德川家康开出之后实现的可能性是远远不及秀家的。
但是现在他们还有一个问题,加贺金泽现在有着秀家的盟友左久间胜之,此人还是蜂须贺家政的妹夫,与秀家的关系一直不错。
现在秀家要将中川家安置到金泽去,那么左久间家要怎么办呢?
说实在的,秀家之前压根没想把金泽给中川,在秀家最初的安排中,中川战后会获得丰后的领土。
丰后这块地虽然也比较贫瘠,但是地处九州,夹杂水稻和小麦可以一年三熟。再加上丰后的与外界的贸易收入,是一个不错的安置的地方。
但是现在德川家康既然介入了,秀家也只能开出比丰后更好的条件来留下中川秀政。
当然他口中金泽左久间家怎么办也正是秀家所忧虑的问题,或许可以将其安置到能登去安置,这样一来知行也算是翻倍了。
中川秀政和中川清秀这次的行为并没有让秀家感到不爽,甚至因为这件事让他更加信任两人了。毕竟这么重要的事儿双方愿意摆台台面来谈,说明对面是真心想要跟着你走的,这样秀家才能对他们更加放心。
中川秀政从秀家口中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心满意足的离去了,秀家在江户城再夜宿了一夜之后带着中川秀政、宇喜多诠家等人再次踏上了上洛的道路。
从江户城开拔一路向西直到原来的小田原城下,这段道路是秀家之前专门修整的石制管道,不论是普通士卒还是辎重车队在这条道路上行进都比在田间道路要迅速的多。
在秀家到来之前,这段路差不多要行进大约需要走3天。但是在秀家道路整修之后,走的快的话2日多一些时候便可以抵达。
秀家这次的路程是从江户城到藤沢城,这里是关东足利家的本城,也是秀家八子足利氏家的本城。
如今为了向西“奉天靖难”,这座做靠近前线的重镇已经成为一座彻头彻尾的兵站,数万将士聚集在这里,等候着他们的统帅抵达。
这段路本来是要走1日半的,但是秀家特意加快了进度,最后耗时10个小时,在太阳落山之前入驻城内。
城主足利氏家协家老野田范朝(野田弘朝已经去世)、庄林一心和太田景资三位家老,及簗田贞助、一色义直、儿岛义广、儿岛忠广、浮田直经、浮田隆信等家臣早早在城外迎候。
和当初阔比时候相比,现在已经13岁了的足利氏家已经有了几分当年将军的模样,羽织上的足利二两引纹无不在向外人展现他们家格的高贵。
虽然秀家是丰臣的姓氏,足利氏家继承的是关东公方足利源氏之后,从家脉上来说两家人根本没有一丝关系。
甚至从家格上来说,清和源氏也比这个没头没尾骤然拔高的丰臣氏要高贵的多。
但是在见到秀家的时候,足利氏家依旧在家老野田范朝的示意下,对着秀家行了父子君臣的大礼“孩儿松八郎携足利氏群臣,见过父亲。”
要知道因为早知道秀家要来,早就来到这里的左竹义重、相马义胤等大名可都是在这里等候的。
结果足利氏家当着他们的面向秀家行礼,虽然从礼法上来说亲生儿子向亲生父亲没有矛盾,但是那句“携足利氏群臣”说出口,难免会让这些大名感到一丝别扭。
秀家没有下马,而是示意身后的丰臣重家上去将自己的兄长搀扶起来。这对兄弟俩自可是从小就打闹在一起的,以心崇传的书院就在镰仓,可以说弟弟一直在兄长的领地上求学。
所以当今日见到已经元服的弟弟,做兄长的足利氏家难免会有些惆怅。他紧紧地握住弟弟重家的手称呼道“兄弟”。
秀家为什么让重家上去搀扶,而不是自己亲自下去,或者直接让他起身,这里面是有政治学问的。
正如之前所说的,现在是秀家上位的关键时候,时时刻刻都要注意影响。虽然秀家确实不在乎这些,但是难免会落人口实,传出去了不利于秀家“正义”的上位。
足利氏家是谁?那可是如今关东足利氏的家主。
即便是现在天下由丰臣氏说了算,即便是当初足利义昭拒绝了丰臣秀吉让其收养其为养子的请求驳了面子。
尽管之前秀吉生气确实将足利义昭扔给毛利辉元幽禁在安艺,但是后来依旧不得不将他好好的请回来,好吃好喝的以高门的身份供着。
甚至表示自己这个天下是从天皇授予,足利氏主动谦让的。所以足利氏在很多典仪上可以使用和他一样的规格。
当初丰臣秀利继位仪式的时候,秀家、秀次、德川家康主持,但是明确表态劝进的却是老迈的足利义昭,这足以看出足利氏在当下日本政治生态的身份地位。
足利氏家当着大名们的面向秀家行低微的的礼仪,自然是受了他家老的授意,想要和自己这个过去难得见上一面的父亲多攀攀关系,以后好获得一处不错的封赏。
但是这样做就等于将秀家架在了尴尬位置了。
秀家若是直接在马上让他起身,那面会让人觉得秀家接受了足利氏的下礼,以一幅高高在上的态度压着足利氏代表的大名和高门们。
若是自己亲自下马去搀扶,也代表着秀家接受了足利氏的下礼,毕竟人家足利氏姬拜的就是你,你不接受自己去搀扶以示回应干嘛?
而且这样做还会显得秀家畏惧足利氏的权威,给别人一种“你看连右府都不得不亲自扶起足利氏”的看法。
毕竟被搀扶起来的说破天了也是秀家的亲生儿子,但是人家就因为头上顶着足利的苗字,所以连做父亲的秀家都不敢受他的礼。
在秀家未来的政治生态建设中,足利氏确实需要安抚,但是绝对不能超然于主家之上。所以秀家绝对不能亲自下去扶起自己儿子。
而像现在这样,派自己的另一个儿子上去搀扶自己的兄长,就将今天这件事划入到家庭内部事务的圈子里去了。
秀家既没有表现的卑躬屈膝,也没有表现的高高在上让人不满,巧妙的回避了问题,交出了满意的政治答卷。
卷子惊险的交上去了,出题人足利氏家却免不得要挨一顿板子,甚至连他的师范野田范朝都免不了落下一顿训斥。
尽管秀家知道他们并没有想要给秀家出难题难堪的想法,但是确是造成了这样的麻烦,该说的不该说的秀家都要在今天和他说清楚了。
“松八郎,你有这和你兄长差不多的通称,足以看出我对你的喜爱。(秀家嫡子乳名、通称都是八郎)
你的母亲确是非常高贵,是我众多的妻子中最高贵的,这一点即便是阿菊都比不上。而且我确实给了她足够的尊重,授予了她与正妻相当‘平妻’的身份。
但是你应该从你母亲搬离丰春城可以看出你母亲的态度,包括你通字中带着一个‘松’字你就不是真正的八郎。
当然了,你依旧是我的儿子,是我最重视的儿子之一。但是你就不是丰春家的嫡子,不可能继承丰春家的家业。
即便是八郎不幸病故了,他将来也会有他的儿子,即便他没有儿子,还有总十郎、善三郎在。
你需要知道,父亲一定会把力所能及最好的东西分给儿子们。其中该给你的东西,为父不会欠你什么,但是不该是你的东西,你不需要去窥探。
今日此事就是要告戒你,做好自己就行了。跟着为父的命令走,战后该是你的封赏为父不会短了你的,但是若是想要在战功之外得到额外的赏赐,这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父亲....”听到秀家对自己的告戒,足利氏家的内心难免有些哽咽。
你要说足利氏家心中没有野心那肯定是假的。相比较那个无欲无求的母亲,从小被天海教育的事家有着极强的好胜心,这或许就算天海这么教育他的目的。
好在在后来他被及时的纠正了过来,并送去距离藤沢城不远的以心崇传处教养。但是孩子心性成型的年岁已经基本过去了,以心崇传很难在将他树立城无欲无求想要维护嫡长子的兄弟家臣的心态。
再加上他的母亲身份确实高贵,但是仅仅因为不是正妻就与家督之位失之交臂,难免会让这个孩子心中有不服气的心态。
但是事实上,经过这么多年自己掌握相模足利领的管理,再加上师傅以心崇传、母亲足利氏姬的劝解,他早已解开了心扉,不再去思考继承丰春家的想法了。
他今日所作所为,不过是想要从父亲这边多得到一份怜爱、一份补偿,像是一个向自己家长讨要玩具的孩子罢了。
可是自己的父亲却直接揭开了他的伤疤,直接训斥其他原本已经平息的想法“不切实际”,他多少觉得委屈。
关键是秀家本人也是一个严厉的父亲,看到13岁的儿子眼角的泪珠,秀家不仅没有加以安抚,更是严厉的斥责道“把眼泪擦掉,松八郎。武士是不会轻易的流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