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纤长的食指,轻轻敲击着轮椅铝合金的扶手,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黑伞的阴影覆盖在叶洛身上,勾勒出雕塑般的身形。
在剥离了所有非理性属性之后,他身上再无那柔软和煦的感觉,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场都要冷硬与冰冷许多。
宛如冰魄。
他正在思考。
耳中是或长或短、或大或小的触手蠕动时发出来的黏稠声音,以及少女们从天而降时,肉体与巨大触手碰撞时发出来的惊雷之声。
双瞳中倒映着的地狱一幕,是灰鲲的“食品加工厂”。
食材是自我清除HP的少女,加工的方式是永不停止的自我清除HP循环,成品是绝望与痛苦。
这是足以让普通人直接丧失理智的吊诡一幕,落在叶洛眼中,却是波澜不惊。
他漆黑如墨的双瞳宛如冬夜镜湖。
冰冷而毫无情绪地倒映着一切。
“奇怪。”
他忽然吐出这两个字。一顿,接着是——
“有趣。”
然后他扭过头,视线落在身侧小女孩身上——
纤细的女孩依旧保持着手持透明小伞的动作,但是那伞却已经开始腐朽——
白色的伞柄染成黑色,透明的伞面出现漏洞,金属的伞骨出现锈迹。
而小女孩的脸依旧保持着那一贯天真烂漫的笑容,但是那双眼瞳已经出卖了她真实的状态。
圆圆的、漆黑的双瞳,微微颤栗着。
那是快要崩溃的眼神。
叶洛试过与她说话,不过并无反应,看来是因为她的心神现在已经被困在了伞中。
所以无法挣脱。
“等等——”
叶洛微微皱眉。
“困在了【伞】中——”
这本是他自己说出来的话,他却觉得哪里有些微妙。
视线从眼前的花鸟市场移动到伞上。
但可惜的是,伞依然是伞。
白色透明,小巧精致。
毫无特别之处。
可这才是最特别的地方!
一把可以隔绝【灰鲲】的大雨,让小女孩免于落入自我清除HP循环的伞,怎么可能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伞?
如果真的是普普通通的伞,倒也好了。
在他【离析术】的解析之下,应当会展现出死线才对。
再不济,也应当有迷雾和荆棘。
可是现在落在他眼中的却仅仅只是一把伞。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对这把伞,根本就不了解!
因为完全不了解,所以才会出现【离析术】根本无法发动的情况。
但这也太离奇了。
要做到完全不了解一样东西,除非是蒙着眼睛,在完全不接触事物的情况,盲猜。
而眼前的伞,无论如何,它的材质和功能是已经被他敲定了。
材质当然就是普通的伞,而功能则是【改变认知】与【隔绝负面情绪】。
他收回视线,看向花鸟市场,眉头皱得更深。
难道他每一项都猜错了?
如此一来,岂不是所有的推理都要推翻重来?
因为毫无疑问,在这个《花鸟市场游戏》中,所有的故事和剧情都是基于这把透明小伞展开的。
如果小女孩不曾拥有这把伞,她早就坠入循环中了,也就不存在叶洛与她在这里的相遇。
更不存在【系统】发布什么任务。
“系统任务——”
叶洛心中一动。
他想到【系统】发布的第一个任务——
【______小女孩的伞。】
现在,岂不就是完成这个任务的最佳时刻?
无论是夺走,还是摧毁,他只需要伸手就能够做到。
不同于之前,伞有着强大的防御机制,一旦他伸手触碰就会被篡改认知而坠入循环,导致任务失败。
现在,再不会有任何阻碍——因为伞已经濒临破碎,根本没有余力来干扰他的意识才对。
当然了,这只是他的猜测。但即使猜错了,也无伤大碍。要是被吸入伞中了,大不了再跑出来就好了。
要是成功了,那将对目前的僵局带来巨大改变。
按照《猫鼠游戏》中的惯例,任务成功后,【系统】会给出任务奖励,而且这奖励将会对当前的局面有巨大的帮助。
即使【系统】抽了风,什么都不给,也是有益无害的。
说到底,他当前的目的是什么?
是破解谜题么?
是杀死那个女人么?
是让小女孩不要坠落为怪异么?
是。
但那些都不是根本目的。
抹去那些毫无意义的悲伤、愤怒、杀意,只留下一颗澄澈的心。
他当前的根本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完成系统任务。
因为一旦任务失败,他就将受到惩罚,异化成怪异。
他可不想变成像女人那种怪物,丑到惊世骇俗、令人发指,晚上睡觉恐怕都会做噩梦惊醒。
这是他首要避免的。
更何况——
“只要切了这把伞——”
叶洛自语道:“那个女人的仪式也就失败了。打得我那么惨,我只是毁掉她的仪式。这很合情合理吧?”
“嗡——”
右手掠过虚空,从轮椅中抽出一把离析刀。
名为“蝉衣”。
是所有离析刀中,最为纤细和单薄的一把。
正适合用来切割这种塑料材质的伞面。
右手拇指与食指夹住刀柄,刀身流淌着冰冷的银色,停在他指尖宛如一泓月色。
他正要动手。
一道声音蓦然在他心中响起。
“不能这么做!”那声音说道。
叶洛的手微微一顿。因为那竟然是他自己的声音。
那是他内心深处的另一个人格么?
“不能这么做。”那声音继续说道:“这样做,即使仪式被打断了,可是小女孩也要彻底落入循环了啊!”
叶洛眼帘微微垂下,倾听着“内心”的声音:
“那个女人虽然该死!可是小女孩却是无辜的!不能这么做,不能就这么将小女孩推入深渊!”
“那么该怎么做呢?”他喃喃自语。
那声音说道:“再等等!一定还有其他的方法才对!再多等等!”
叶洛沉默半晌,似在内心挣扎,忽然开口:“白——”
“白?”
“白——痴么你?”微微移开头顶的伞,冰冷的视线穿越层层雨幕,直达那被迷雾笼罩着的巨鲲。
他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小灰鲲,模仿我的心声是不是很有趣?声音倒是挺像的。但是拜托,这可不是小说,哪来这么多天使与魔鬼的内心戏?
“更何况,‘我’可不是伞里面那个神经病妹控。对于爱与正义,我可是半点兴趣也无。她的死活我也是根本都不关系。
“我在意的只有一点——怎样才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所以——”
他举起手中的刀。
对准伞沿,横切了下去。
“再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