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康十六年六月初十。
照惯例,今天是十日一次的大朝会,与平时的大朝会不同的是,今日是新君第一次临朝,接见文武百官。
更为特殊的是,这个新君尚未“登基”。
赵寿在赵睿棺椁之前即皇帝位,便已经是大启的新任皇帝了,只是钦天监掐算的“吉日”未到,不曾举行登基大典而已。
登基大典,只是一个极为重要仪式。
这天清晨,热气还未上涌之时,文武百官早早的聚拢在崇政殿门口,等待着新君视朝。
政事堂的五位宰辅只来了四位,老宰辅高明玉告病,不曾参加这次大朝会。
终于,等到了辰时初刻,崇政殿正门大开,百官分文武位列两旁,鱼贯而入。
小皇帝赵寿头戴十二珠冕旒冠,端端正正的坐在相对他而言颇为高大的龙椅之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在他的后方挂着一串珠帘,面容模糊的萧太后坐在珠帘后面,垂帘听政。
不过她这个“听政”是正儿八经的“听”,先帝赵睿并没有给她任何参与政事的权力,此时的萧太后,只是作为新君的“监护人”以及“发言人”的身份,来参与朝局的。
百官入朝之后,随着大内官的一句“百官见礼”,文武百官悉数拜倒在地上,山呼之声响起:“臣等拜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寿伸出小手,脆生生的声音显然还是略微有些紧张:“众卿平身。”
“谢陛下——”
行礼之后,大内官李怀侍立在赵寿身侧,高声道:“百官有事早奏——”
他话音刚落,从文官里头走出一位四十余岁的文官,此人留了两缕长须,出班躬身道:“微臣李进,有本参奏。”
李怀在朝多年,自然认得这人,他用宦官特有的尖细声音,高声回应。
“李侍郎请讲。”
李怀躬身:“启奏陛下,微臣先前奉几位辅臣之命,前去西陲夔州城,召征西大将军林青回京面圣,以陈西陲战事,臣持政事堂印信以及兵部文书前去,奈何那林青跋扈无比,不仅对臣无礼,还拒不回京,言行无状,臣参奏征西大将军林青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李进这话刚说完,突然觉得后背传来一股寒意,他转头一看,只见站在武官第一排的那位少年亲王,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眼神骇人。
李进心中一凛,连忙低下了头,不敢与赵显对视。
过了片刻,有小太监从他的手里接过奏章,却不递在赵寿手里,而是捧到了珠帘后面的太后娘娘手里,萧太后翻开奏章看了看,随即让李怀传话:“如今朝中四位辅臣主事,李侍郎为何不将奏章呈报给几位辅臣,却要在大朝会上,呈给陛下?”
李进用余光瞥了一眼赵显,随即出班咬牙说道:“回陛下,回太后,正是因为辅臣之中有那林青的靠山,林青才会这般肆无忌惮,藐视朝廷,恳请陛下下旨,召回征西大将军林青,届时无论林青有无反意,三法司一审便知!”
他话音刚落,陈静之与杨吉纷纷出班,手捧奏书说道:“启奏陛下,征西大将军言行无状,违逆上官命令,且在西陲拥兵自重,臣等派人细查过,夔州城的大启将士多有人只认林家旗帜,不认皇赵圣旨!臣与杨相李相等人,均认为林青大有谋逆之嫌,肯定陛下颁发诏谕,拿罪臣林青回京,交三法司审查!”
说罢,陈静之从袖子里取出奏章,交给了一旁的小太监。
小太监一溜小跑,把奏章交在了太后娘娘手里。
陈静之执掌政事堂十余年,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百官之首,他一说话,位列崇政殿左侧的文官们顿时沸腾了起来,一些投机之人对视一眼,纷纷出班说话。
“臣等附议!”
“早年臣在兵部之时,那林青进京述职便多有桀骜之色,当时臣见此人鹰视狼顾,便知他有不臣之心了!”
“臣等附议,请陛下下诏,捉拿罪臣林青回京!”
一时之间,崇政殿里沸沸扬扬。
赵显冷眼看了看这些供着脖子叫嚣的文官,转头对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大都统王象轻声道:“如今本王总算知道,当年那个名声颇好的大将军司空雷,为何在一夜之间变得臭名昭著,最终死于朝堂了!”
王象听到司空雷这个名字,脸皮子抽了抽,随即叹了口气:“如今政事堂已经对王爷下手,王爷准备如何破局?”
赵显冷眼看了一眼珠帘后面,嗬嗬冷笑:“且看那垂帘之人作何反应。”
萧太后此时正在翻阅陈静之的奏章,她看完之后紧紧皱眉,随即让李怀代为传话:“政事堂召大将军林青的文书,是几位辅臣的意思吗?”
陈静之跟杨吉同时出列,躬身道:“回太后,此事是我等的意思。”
赵显再也忍耐不住,愤然踏前一步,低声喝道:“本王同为辅臣,这封召回林青的文书,本王怎么半点也不知道?”
大都统王象摇头叹气,不得不跟着出班,低声道:“此事,臣事先也不知道。”
萧太后舒了口气,本来她还百思不得其解,赵显为什么会同意把林青召回来,在某一瞬间,萧太后甚至怀疑赵显已经与政事堂结盟了,如今看来,只是政事堂的两个老头擅自行事!
只要他们两边还在斗就好,只要他们还在争斗,自己与小皇帝才会有生存的空间。
想到这里,她的语气轻快的不少,微笑道:“这林青的征西大将军职位是先帝亲自定下来的,就算两位宰辅想要把他召回京城,也要四位辅臣一起点头才是…陈相因为此时便参奏林青谋反,未免…有些轻率。”
陈静之高声道:“即便是先帝在朝之时,各地调令也大多是由我政事堂拟制,先帝朱披,如今陛下年幼,这朱披之权由我等四人代行,可肃王殿下整日缠绵于宗卫府,王大都统也住在禁军大营,朝中政事都由本相与杨相二人处理,若如太后所说,所有政令都要肃王殿下与王大都统点头才能生效,那么一个月以来,政事堂发行的文书,无一有用!”
杨吉跟着说道:“正是,朝中大小事务,全部压在政事堂身上,既然先前的政令无碍,那么召回林青的文书也该生效才是,否则朝廷法度何在?”
萧太后皱了皱眉,看向赵显,开口道:“肃王以为?”
赵显面若寒霜,上前一步行礼之后,转脸对着陈静之说道:“且陛下把朝事分为文武,由陈相与杨相掌文,本王与大都统掌武。这么长时间里,政事堂所有的政事本王都算作文事,与大都统没有过问半点!本王想问一问陈相,这征西大将军一事,是算文事还是武事?”
陈静之毫不畏惧。
“先帝遗旨是让辅臣共事,何来文武之分?”
“好,且不说文武之分,本王再问一问陈相,为何调林青回京?”
陈静之轻哼一声:“林青在外日久,自然要进京述职,再说新君嗣承大统,于理于法,他林青难道不该进京面圣?”
“林青驻扎在长公主城已近半年,期间与西楚争斗不下十余次,几乎次次都是险胜,他一旦离开西陲,那么西楚必然趁势反扑,到时长公主城由谁来守?”
说到这里,赵显指了指兵部右侍郎李进,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嘲讽之色。
“难道陈相以为,这位李侍郎当年任知府之时剿匪得力,现在面对凌厉的西楚甲兵,也可以如同当年那般大杀四方?”
赵显目光冷峻。
“陈相,打仗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不是你们这些读书人在政事堂里头,咬着笔杆子想一想就能够想象的出来的……”
“比如说这位李侍郎,本王现在把他丢到西陲去,不出三个月,他就至少会害死两万大启将士,你信是不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