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显轰然下跪。
他的礼仪姿态,一丝不苟,这次行礼是他有史以来做的最标准的一次跪拜礼,标准到让萧皇后这样的礼仪大家也找不出半点毛病。
项樱很是懂事,跟着赵显的身形跪在他身后,语气恭谨:“臣妾拜见陛下。”
“拜见皇后娘娘。”
“拜见太子殿下。”
两个人都是三次叩首,语气恭谨,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
随后,赵显同行的家人也都陆续跪在赵显身后,朝着这一家三叩拜,口称万岁。
眼下,肃王府上下约莫有百余人,那些没有跟着赵显一起去西楚的,此时也都跑了出来,跪在赵显身后,朝着赵睿一家叩首。
赵睿愣了愣,刚想上前把赵显搀扶起来,就被一旁面色冷清的萧皇后拉住了手。
赵显这是在给皇帝一家使脸色,用冷脸去贴赵睿的热屁股。
是的,没有错,是“热屁股”。
萧皇后也动了怒气,不管你赵七在如何功勋卓著,眼下皇帝亲临你家,要跟你交流的是兄弟之情,你赵七摆出一副这个德行,是什么意思?
给我们一家人脸色看吗?
对比之下,成康帝赵睿就淡然许多,他咳嗽了一声,笑道:“七郎怎么去了一趟西陲,就生份了这么许多?”
赵显低着头,闷声道:“回陛下,人总要长大的,赵显如今懂事了,总算知道一些君臣之别。”
赵睿有些黯然的叹了口气:“罢了,朕知道此番你受了委屈,在朕这里撒撒气也好。”
他挣脱萧皇后的右手,走到赵显跟项樱面前,把他们两个从地上扶了起来,轻声说道:“现在你在气头上,朕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你先在家里歇息几天,过完年再说吧。”
赵显面无表情,低眉不答。
赵睿微微摇头,转身走到太子赵寿身前,把这个马上已经九岁的太子殿下拉到赵显身前,沉声道:“寿儿,你皇叔此行,有大功与赵家,朕迫于种种原因,无法把这份功劳留住,但是我们赵家人自己心里要记住。”
“你替朕给你叔父磕个头吧。”
太子赵寿眨了眨眼睛,乖乖的走到赵显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侄儿谢过叔父。”
赵显闷哼一声,侧过半个身子,想要下跪还礼,被赵睿死死拉住。
其实赵睿身子不好,力道自然也不大,赵显随时可以挣脱,但是赵睿毕竟是天子,赵显也不得不给他面子,于是站立不动。
太子行礼之后,赵睿拉着他和萧皇后,朝着肃王府大门走去。
“今日二十八了,还有两日就是年节,该置办的东西朕都给你置办好了。”
赵睿走到门口的时候,转身对着身后相送的赵显说话。
“谢过皇兄。”
赵睿深深的打量了一眼赵显,低声叹气:“朕除了你之外在临安举目无亲,你也是一样,朕本来是想跟你一起过个年的——”
赵显呼吸一滞,随即低声回话:“皇兄是万民君父,天下都是皇兄的子民,举目无亲这话,用不到皇兄您的身上。”
赵睿不住摇头,带着萧皇后和太子转身上了停在拐角处的龙辇,凛凛冬夜里,隐约可以听到这位成康皇帝的叹息。
“孤家,寡人——”
龙辇从清河坊里一路朝着皇宫进发,豪华的辇驾之中,萧皇后余怒未息,怒道:“赵七好生放肆,夜半寒夜里,陛下在他家里等他,他便是这副态度!”
“但凡有一个礼部官员在场,也要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
小太子赵寿在肃王府上做了一段时间学生,对自己这个平日里一直面带微笑的皇叔颇有好感,他睁着大大的眼睛,对萧皇后问道:“母后,皇叔他平日里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怎么今日会这般生气,连父皇的面子也不给了?”
萧皇后脸色被气的发红,道:“还能有什么,他在江宁立了功,又在西陲立了功,现在心大了,不把咱们一家人看在眼里了!”
“住口!”
一直闭目不语的赵睿骤然睁开眼睛,对着萧皇后厉喝道:“谁让你教寿儿这些东西了!”
萧皇后十余岁就许给了当时十四五岁的太子赵睿做太子妃,两个人一起走过接近二十年时光,赵睿这个人平日里对身边人很是温和,几乎没有发过脾气,连重话也很少说。
萧皇后什么时候见过自家陛下这般生气?
她被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但是心中毕竟不服,还是低声说话:“陛下,赵七他这般态度,定然是居功自傲了,臣妾担心以后——”
这里她想说的是,怕太子赵寿以后压不住赵显。
但是在赵睿面前,她却不敢直说,否则就是当面咒赵睿去死。
赵睿发了一通脾气之后,重新变回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他瞥了一眼自己的皇后,轻声问道:“现在七郎他还是我们这边的人,甚至还未曾真正掌权,你就断定了他以后会跟寿儿为难?”
“七郎他在西陲立下的天大的功劳,手握五万兵权,更间接掌控了项家陈王府的玄甲军,说句难听一些的话,那项云深可以立国,他占着江陵未必就不可以立国。”
“可是朕一句话,他就丢下了五万兵权,带着一家老小回来了,连这份功勋也给他人做了嫁衣,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你还想怎么样?”
“他现在对朕发发脾气,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赵睿语气悠长:“他发脾气才好,朕才会放心,如果他见了朕,丝毫没有脾气,一副逆来顺受的笑呵呵模样,那样朕才会放不下心。”
这位成康皇帝说到这里,已经不是在跟萧皇后说话了,而是在喃喃自语:“他会发火,意味着他对朕没有什么欺瞒的心思,他若是不发火,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那才是糟糕了——”
萧皇后深闺里出身,在后宫跟那些小女人逗逗心眼是一把好手,哪里能揣摩得透其中变化?她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总算想明白一些,低声说道:“臣妾失言了。”
赵睿轻哼了一声:“你呀,头发长见识短,就只能看到一些表相,偏偏还自以为聪明,带坏了朕的太子,你瞧朕饶不饶你!”
赵睿教训完萧皇后之后,转脸对着太子赵寿呵呵笑道:“寿儿,你要记住,以后对待你这位皇叔啊,能不用强切不可用强,他心肠软,好面子,你以后要对他尊敬一些,他就会认真做事了。”
赵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儿臣知道了。”
——
另一边,肃王府门口,目送龙辇离去之后,项樱有些诧异的说了一句:“你这皇兄还真是好脾气,你一副他欠你钱的模样对他,他竟毫不生气。”
赵显把她拦腰抱起,微微一笑:“你不懂,我对他态度好,他才会生气。”
“这人啊,坐的太高了,心眼里的弯弯绕绕就会变多,你要是不跟他耍心眼,他还会以为你蠢——”
“为夫也是没办法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