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凌虚阁里。
刚刚在朝堂上发了一通脾气的赵睿,此时悠然自得的半躺在凌虚阁里,丝毫不见方才惨白的面容。
事实上,他刚才是装出来的。
不止如此,就连昨日在朝堂上咳血,也是装出来的。
他一早就知道了赵显的近况,知道那场刺杀并没有成功,知道只不过是肃亲王妃受了点轻伤。
他之所以在朝堂上演这么一出,是因为启国臣权太重,一旦他这个皇帝被臣子看出一丝软弱,那么西征西楚的计划就再也推行不下去了。
而让赵睿下定决心对西楚宣战的,是一个女人。
北齐太康帝姬姜璇。
姜璇现在就在凌虚阁里,她万分钦佩的对着赵睿行礼。
“陛下雷霆手段,姜璇钦佩万分。”
赵睿懒洋洋的摆了摆手:“帝姬客气了,不过是演了场戏而已。”
说着他自嘲一笑:“说起来帝姬可能不信,朕那座崇政殿,是全天下最大的一座戏台子,每日里都有许多人在上面演戏,其中的差别,仅仅是演的真与不真罢了。”
姜璇美目流转,看了赵睿一眼,感叹道:“往日里姜璇经常自以为聪明,现在看来,比之陛下还要逊色远矣。”
“莫拍马屁了。”
赵睿放下手中的毛笔,把刚写完的一封信吹干墨迹,塞进了信封之类,让大内官李怀递给了姜璇。
“这是朕写给姜皇兄的信,帝姬可以带回燕京,让皇兄看一看,如果没什么问题,咱们两家就约定在十一月底对西楚动兵。”
姜璇微笑点头:“遵命。”
“事先说好,此战,朕要的是江陵郡,你们姜家要的是凉州,得到两地之后,就要适可而止。”
“朕不希望伤到西楚根本,你们明白吗?”
“放心,侄女明白,父皇他也会明白陛下的意思的。”
“好了,想来帝姬还有许多事情要忙,朕这里就不留你了,你去忙吧。”
“侄女告退。”
……
是的,赵睿跟北齐联手,要对西楚用兵了。
年中的时候,西楚与南启刚刚联手,啃下了北齐好大一块肥肉,让北齐至今还疼痛难当。
后来,迫于雷震子的厉害,北齐放下脸面,去跟西楚联盟,想要威逼赵家交出雷震子。
不过,赵显在郢都献上雷震子的消息传到燕京之后,姜项两家的联盟不攻自破,姜家在江北的淮军开始主动收缩,齐楚联盟告破。
不过,这一年以来,项家的所作所为彻底惹恼了北齐和南启,赵显在郢都遇刺的消息传开之后,一直在临安未走的北齐太康帝姬姜璇,就找到了赵睿,请求与南启联手,打西楚一顿。
赵睿很是果决,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了姜璇的请求。
毕竟,他很早就想打一打项家人了。
从南启立国以来,跟西楚就战事不断,但是向来就是西楚无故寻衅南启,启国几乎没有主动开启过战端。
两国打的最狠的一次,就是甲子之前,南启的战神苏定边带着定边军,破了西楚三十余城,一路打到郢都城下。
即便是那一次,也是西楚进攻在先,苏定边先是防守西陲两年,才有机会得以反攻西楚。
——
姜璇走了之后,大内官李怀端上了一碗热汤药,递在了赵睿的桌子上,温言说道:“陛下,进药了。”
赵睿嗯了一声,把汤药一饮而尽,对着李怀说道:“谢康来了没有?按时间,他也该进宫谢恩了才是。”
李怀躬身:“奴婢去看一看。”
“去吧。”
谢家虽然是山阴大族,世代频出大儒,但是以谢家的底蕴,礼部侍郎已经是顶峰了,此次赵睿至今晋谢康为礼部尚书,可以说是给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恩典。
这既是看了赵显的面子,也是给赵显增加一些筹码。
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新穿了尚书袍服的谢康来到了凌虚阁,跪在了赵睿面前。
“微臣谢康,拜见陛下,多谢陛下隆恩,授为礼部堂官。”
“你应得的,起身吧。”
赵睿指着下首的垫子,对着谢康笑了笑:“谢尚书别客气,你姑母谢太妃也可以算得上是朕的祖母,咱们也算带着点亲,坐吧。”
谢康道了声谢,跪坐在下首,他抬头看了看赵睿红润的脸色,脸色有些诡异,但是他还是恭谨抱拳:“谢氏一门得陛下殊遇,何其荣幸。”
“别说这些客气话了。”
赵睿抿了口茶,淡然说道:“对于西征一事,谢尚书有何看法?”
谢康犹豫了片刻,抱拳道:“陛下,肃亲王乃是臣的表侄,他失落在郢都生死不知,臣自然心痛不已,但是国事是国事,家事是家事,微臣也以为,此事需要慎重。”
赵睿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朕原以为你们谢家还算有些风骨,没想到你谢康也跟那些士大夫一般口吻。”
谢康苦笑道:“陛下高看臣,也高看谢家了,说到底,臣也是一个士大夫。”
所谓的士大夫,就是指的世族,这些世家大族之所以反对打仗,是因为他们已经是既得利益者,打仗就要承担风险,他们已经是统治阶层,为何要承担风险?
不止是这些世家,历来的那些皇室,大多也是这个想法。
这也是士大夫们极力攫取皇权,又极力维护皇权的原因,他们既想从赵家手里抢一些权柄过去,又不想赵家皇朝崩塌。
打个比方,一旦南启亡国,他们这些士大夫或许可以投降苟活,继续在下一个王朝为官,但是西楚和北齐并不是一个新生的统治阶层,他们两国也有太多的“既得利益者”,这些人必然会毫不留情的夺走大部分固有资源。
这就是南启的士大夫阶层,排斥战争的最大原因。
除非必胜,否则他们是不会想打仗的,原因也很好说,劳民伤财四个字,就可以很好的挡在皇帝面前。
稍有不如意,就是一顶暴君的帽子扣下来。
即便南启的现任皇帝赵睿,十五年来都未曾主动动过刀兵。
对于谢康的反应,赵睿淡然一笑。
“朕要告诉你的是,江宁军主将林青已经在赶赴临安的路上了,此战势在必行,朕已经给了你们谢家好处,你们谢家就必须要给朕一些回报,最起码你们谢家要出来,替此战说一些好话。”
谢家作为频出大儒的仕林家族,他们的话可以稳住太多的读书人,甚至可以控制南启仕林的舆论风向。
谢康苦笑点头:“陛下的意思,臣知道了,臣回去就给大兄写信。”
“臣想知道的是,陛下为何如此一意孤行,总不可能当真是为了臣的那个表侄吧?”
赵睿咳嗽了一声,沉声说道:“朕就是为了他。”
“谢尚书,实话告诉你,七郎他的确被项云都关了起来,也的确被刺客刺杀了,但是他却没有生死不知,只是王妃项樱受了点伤而已。”
“朕之所以要打西楚,一半原因是因为姜家找到了朕,要给项云都一些教训。另一半是因为朕要告诉天下人,南启赵家,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软弱可欺的赵家了!朕的堂弟,一国亲王,出使郢都,他项云都说关就关,分明是没有把朕看在眼里!”
谢康沉默了片刻,从坐垫上起身,跪在赵睿面前,恭声回话:“臣明白了。”
——
谢康告退之后,赵睿披着披风,站在凌虚阁的高台上,凭栏眺望。
在他身后,站着一个个子不高的小男孩,站在赵睿的阴影之下,神色谦恭。
“寿儿,你今天在凌虚阁待了一天,学到了什么没有?”
太子赵寿恭谨点头:“儿臣知道了,要学会掌控读书人。”
赵睿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知道朕为何不惜西征,也要救回你皇叔吗?”
赵寿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儿臣不知。”
“朕是在向他施恩。”
赵睿转身,拍了拍赵寿的小脑袋,笑得很是温和。
“朕想让他记着朕的好,以后等朕不在了,这个位子上坐了你,他看在朕的份上,也会对你效忠的。”
赵睿微微一笑:“朕此次西征,全天下人都看在眼里,这就给你皇叔上了一道绳子,一道让他做忠臣的绳子。”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此次赵睿为了赵显,不惜西征楚国,假若以后赵显势大有意造反,全天下人都该指着他鼻子骂他,你皇兄赤诚之心待你,你便如此回报?
赵寿点了点头,开口问道:“如果皇叔他不在乎世人的看法呢?”
赵睿目光望向了远方。
“不会的。”
“他是恭皇叔的儿子,恭皇叔没有做的事情,他也不会做。”
赵睿拍了拍赵寿的肩膀,对着这个即将九岁的儿子,语重心长的说道:“寿儿,你要记住一件事情。”
“肃王一脉,都是好人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