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岳翻很想笑。
一个考了四十五年的科举考试却还没有考上,从黑发少年考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把父亲母亲都给盼死了,临老了最后一搏终于满足心愿,从此再也没有其他想法和梦想的老学究,居然值得那么多人疯狂追捧,只是为了顺利通过第一场考试,如此可见,这位老学究一定是“学究天人”了。
不错,这一点都不错,连张英都很佩服这位老学究,据说这位老学究在当初还是个风云人物,当然现在也还是了,不过在四十五年之前,他就已经当过一次风云人物,据说那个时候他曾经发下誓言,不通过科举考试,坚决不娶妻生子,这样的豪情壮志使得皇帝所下达的十五岁男子一定要成亲的法令都为之动容,没有逼迫他。
他真的遵守了誓言,一直到父母病逝他都没有娶妻生子,直接就为了考试而断子绝孙,不知多少任县官乃至于州府的官员都来找他谈话,让他娶妻生子,好歹把香火延续下去,很多姑娘听闻他的名声,都很愿意嫁给他,但是他一概拒绝,不给这些官员面子——我发的誓言,如果我不遵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所有人对他肃然起敬,再没有人逼迫他成婚,反而把他捧为了英雄,捧为了考试的吉祥物,这一点在他刚才通过州试之后,就更加确定了,他就是吉祥物,到老了,终于感动了老天爷,逼着老天爷让了步,让他考中了……
那又如何?
这位老学究第一次见到岳翻之前的时候,其实已经知道了岳翻的名声,和本县张县令关系匪浅,乃至于和张县令甚至有师徒的关系在里面,但是老学究并不在意,在他想来,连张县令见了他都要老老实实的喊一声“向老”,这十岁的毛头小子,就算是有再大的本事,在老夫面前,一样是后生!
更何况,那么久以来,还没有人敢在老夫面前摆出一副掬傲的样子!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尽管张英已经不止一次的告诫岳翻对待老学究要恭敬一点,但是岳翻就是不愿意,一个靠着四十五年失败经历混饭吃的老家伙,还有什么资格让我给他行礼下跪?他可不配做我的老师!他只不过是一个路人甲而已!
不过路人甲往往都没有路人甲的觉悟和自我认识,他们往往觉得自己一定是最棒的,就如同向老学究这样,这就让岳翻很烦恼了,老学究并不可怕,老糊涂也并不可怕,可是自我优越感超级强烈的老糊涂版本的老学究就非常可怕了,事实上,岳翻也深受其害。
向老学究有了钱之后就开始注重品位和生活了,这也是大宋朝文人的基本习惯,私塾也打理得非常古色古香,暗红色的木料制成的大门,最上面挂着牌匾,上书“为人师表”四字,也不只是出于何种居心,反正岳翻顿时就觉得一股不爽,这老家伙,指不定又是什么幺蛾子。
“你不过一垂髫小儿,见到老夫,为何不行礼?可有一丝一毫拜师之礼数?老夫不止一次听到张县令夸赞与你,老夫还在设想,会是何等聪明灵秀之子,今日一见,哼!大失所望!”不出岳翻所料,刚一见面,老学究就摆出一副臭脸,狠狠地训斥了岳翻一顿,然后一撂袖子,转身慢慢踱步离开,张英正在着急,岳翻却面无表情的拉着张英转身就走:“走了!”
说的声音大了一些,向老学究一下子转过身子,似乎还没有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似乎也不太明白他看到了什么,一直以来被大家伙儿当作吉祥物供着宠着的他拥有超高的优越感,而当这种优越感在第一次被人所无视的时候,对于老学究而言,打击是巨大的。
“你……你……你……”老学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指着岳翻离去的背影不停的发抖,面色惨白,仿佛遭遇到了什么很悲惨的家庭伦理事件,张英也大惑不解,皱着眉头大叹一声,挣脱开了岳翻的手,疑惑道:“唉!六郎,你这是做什么?!”
岳翻面无表情道:“我只是觉得不需要这位老先生来做我的老师了,孔夫子还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更何况大宋文风昌盛,满大街都是读书人,随便拉一个都能做我的老师,何需要这位老先生出马呢?走吧,张县令,我们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三人行,有没有我的老师。”
说完岳翻拉着张英就要走,向老学究勃然大怒:“好胆!你这小儿好不懂事!先贤之言岂是你可以妄自揣测的?!”
岳翻一听就按耐不住自己的脾气了,转过身来对着老学究义正言辞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只要有心之人,天下何人不可为师?!倒是先生你,居于私塾之内,挂一“为人师表”牌匾,我却看先生没有一丝丝为人师表之模样!嘴里喊着先贤,所作所为,哪有一丝一毫先贤模样?分明就是沽名钓誉之徒!”
说完,岳翻也不管这老家伙是什么反应,转身就走,张英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被岳翻拉着就走了,留下老学究一人呆呆傻傻的看着岳翻离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都忘记了生气,忘记了本该气的背过气去的标准动作,就那么呆呆傻傻的站着……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只要有心之人,天下何人不可为师?
这……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不知道多久,本该暴怒的老学究却没有暴怒,反而缓缓坐了下去,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继而双目放光,嘴角却露出了一丝不为人知的笑容:“岳翻?呵呵呵呵呵,好了,老夫这残生若是不得你为弟子,便是死也不会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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