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翼似乎始终没弄明白,他和万琪为什么会走散。表面上看,是因为他娶了赵敏,在赵冼贵父子百般伤害万琪时没有及时为她报仇,也没有跟她一起离开,才让万琪终于心灰意冷。
但在万琪这里,娄翼这所有行为背后的动机才是万琪彻底死心的原由。
万琪生长在浮县一个贫困村,22岁之前,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在她奶奶还活着的时候,她曾随奶奶一起去县城卖过菜。她有着底层劳动人民吃苦耐劳的品质,却没有沾染底层穷山恶水中的卑劣与恶毒。这都是奶奶对她耳濡目染的影响。
奶奶是一个纯朴善良的老人,有着最质朴的三观,虽然老人家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做三观。万琪分得清是非善恶,甚至由于单纯她理解不了所谓的灰色地带。只是在爱上娄翼后,她曾一度变得迷茫。因为太爱娄翼了,在爱情与是非面前,她开始一点一点放低自己的底线,只为守住那份爱。直到娄翼彻底让她失望。
之后,她接受了许睿的感情,以为自己爱上了一个真正的好人。然而天不遂人愿,许睿居然也是个杀人犯。但到底许睿从没伤害过她,因此在突然得知许睿犯下的罪行时,她第一时间还是不希望许睿因此偿命,她舍不得。所以她会开口求娄翼。
然而时过境迁,当她冷静下来后,她明白,她和许睿也走散了。和与娄翼走散的理由一样,娄翼对不起她,许睿没有。然而两个人都和她的三观差距太大,她没办法再接受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万琪的质问让娄翼愣住了。他这才想起万琪从前常常夸他是个好人,而现在的他又算什么呢?可是这重要吗?至少在娄翼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他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不再被人踩在脚下,也可以保护万琪。
蝼蚁一般卑贱的人,哪有资格去谈什么是非善恶,生存才是第一位的。尽管这样想着,娄翼开口却依然撒了谎。
“我,我没有碰赵家那些……那些非法的生意……赵冼贵手上还是有很多合法生意的……”
“说这些话你自己信吗?”
万琪彻底变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在他面前柔柔弱弱没有主心骨的少女了。
或许有些女性的成长就是这样,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后,她不再依赖任何人,不光是经济上,也包括精神上。
其实娄翼质问她开花店的钱是不是许睿给的纯粹是找碴,开花店要不了多少钱。万琪的这间花店,店铺是租的,租金和进货的钱一部分是她辛辛苦苦攒的,一部分是她向银行借的。花店在她的辛勤打理下已经慢慢还清了银行的贷款。她是不屑再花许睿的钱的,更何况那还是卖金幽珏的钱。尽管许芸娇一而再再而三的想给钱她,她却一直不肯要。
“这重要吗?”娄翼无奈,只得转移话题,“赵冼贵死了,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我可以保护你,我们……”
“一直以来伤害我的人只有你。”说出这话,万琪不禁想到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一阵难受,只好别过脸去,不愿意再看娄翼。
娄翼自知理亏,却也被万琪这句话打了个结实,他何曾想过要伤害万琪,没想到在万琪心里居然是这样想的。
“我承认我对不起你……我也没有办法……”娄翼组织着语言,他不想和万琪争辩,他只是想挽回这份感情,“琪琪,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万琪微微仰头,深吸一口气,终究没让眼泪掉出来。
“娄翼,为什么你还不明白?我们回不去了。你不再是从前的你,我也不再是从前的我了。”
“怎么回不去,”娄翼有些急了,“许睿都坐牢了,你和他已经不可能了。”
万琪无语,怎么男人的思维里,女人的命运一定要和某一个男人绑在一起吗?这个不行就换一个。如果身边没有其他男人,就必须得再找一个。
万琪冷笑了一声,觉得两个人根本讲不到一块去,“你走吧!”
下了逐客令,万琪不再理会娄翼,开始忙前忙后
的干自己的活儿。
“琪琪……”娄翼不甘心,跟在万琪身边,“到底为什么?”
万琪不予理会,娄翼又叫她一声,无奈,娄翼一把拉过她,强逼着她面对自己。
“告诉我,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好不好?”娄翼想过万琪没那么容易原谅他,自己一定要沉住气,控制好节奏,不要着急,不要逼她。但万琪的态度让他又一次乱了方寸,在万琪面前,他永远都沉住不气。
“放开我……”万琪显然很排斥与他的身体接触,奋力反抗着,却又怎么有力量与娄翼抗衡,只得说:“好,那你现在放弃浮城的一切,跟我走,你做得到吗?”
为什么又是这个?娄翼实在不解。当初因为有赵冼贵在,他们在浮城活得胆颤心惊,万琪几次三番想让他走,他能理解。可如今,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为什么还要走?
“为什么要走?”娄翼觉得万琪不可理喻,“我可以让你在浮城活得好好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想要你走正路,这也是妈所希望的……”如果说,万琪对娄翼还有什么感情,那也是基于共同生活过的一份亲情,那亲情连接着她已经改口叫“妈”的方杏梅。
其实,万琪也不确定,假如娄翼肯听她的,她是否真的愿意和娄翼重归于好,但是她太了解娄翼了,娄翼根本不可能听她的。
“什么是正路,你告诉我啊?”娄翼松开了万琪,愤怒的看着她,“我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都是拜你的许睿所赐!”
许睿的存在让娄翼嫉妒得快要发疯。尽管他娶了赵敏,可他心里由始至终只有万琪一个人。然而万琪心里却装下了另一个人,不论这个人现在是否在万琪身边。只要想到这个人,哪怕只是曾经在万琪心里有过的位置和份量,他就受不了。只要万琪表现出对他的半分抗拒,他就会联想到许睿,再加上是许睿连累他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就恨不得把这小子千刀万剐。
万琪被娄翼气得的翻了个白眼,反正在娄翼的认知里,万琪不愿意接受他只能是因为另外一个男人。
“好,你的路都是别人逼你走的,你走到今天都是别人的错。”为了挣脱娄翼的纠缠,万琪只得把话说绝,“那我告诉你,即便是这样,即便是许睿害你走到今天的,如果一定要让我在你和许睿之间做出一个选择,那我宁愿选择许睿。因为无论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至少从来没有对不起我。就这一点,你永远都比不上他。”
娄翼的表情彻底僵住了,仿佛一个快要饿死的流浪汉,好不容易看到一点食物,却在伸手去捡的一瞬间被人一脚踩碎。这句话实在太伤人了。
半晌,他才仿佛找回呼吸一般,垂下眼,胸口剧烈起伏着。
见他终于不再说话,万琪连看都懒得看他,继续干起店里的活。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万琪都没注意到。直到发现店里已经没人的时候,万琪方才松了一口气。
干完店里的活,万琪坐了下来。闲下来的时候,才终于忍不住去回想一些事。她想起从前那个有正义感有同情心的娄翼,想起去世的方杏梅和娄百川,还有,不知道现在怎么样的袁飞鸿。
共同经历的岁月,让她对这些人都有一份关心和牵挂。她知道自己已经不爱娄翼了,可想到娄翼现在走的路,她依然会忍不住心痛。可是她没有办法,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她改变不了娄翼,只能与他划清界限,她不想卷进他的生活。
花店门口风铃轻脆的叮呤声拉回了万琪的思绪,万琪条件反射的起身道,“欢迎光临。”
薛尚终于从金星月回到了浮城。
在他终于清醒后,才知道为了帮他缓解伤痛,曹宏给他注射了海/洛/因。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他是一个缉毒警察,自己却吸毒,这算什么?有一段时间,他憎恨曹宏,拒绝使用毒品,妄想凭借自己的意志战胜毒瘾和伤痛。终于,他失败了。肉体凡胎原来是那样不堪一击,再坚定的信仰,再强大的意志力,在生不如
死的痛楚面前轻易就能土崩瓦解。
每一次当他痛到意识模糊的时候,嘴里就会喃喃的叫着戴昕怡的名字。他终于妥协了,接受了自己必须依靠海/洛/因才能活下去的事实。
曹宏曾经问过他,昕怡是谁?她猜测一定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因为她总听见薛尚喊着这个名字说“救我……”。
“她……是一个天使……”薛尚回答曹宏的问题,然后半晌说不出话来。
“再也没有人可以救我了……”
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彻底毁了。爱人、信仰、健康,什么都没了……
薛尚回到了浮城,带着海/洛/因。
回到浮城后,薛尚才得知,赵冼贵死了,费铭璋也失踪了。他想,这一切多半都是娄翼的手笔。
接到薛尚电话的时候,娄翼正冲贺伟发了一通脾气。他让贺伟解决掉许睿,不管用什么办法。贺伟解释监狱系统不归他管,娄翼才管不了那么多。他本不是一个会颐指气使,勒令他人服从命的人,对贺伟他向来是客客气气,即便是威胁也是笑里藏刀,但此时的他简直就像疯了一样。
贺伟又不是娄翼的狗腿子,对娄翼此刻的发作很是不满,但无奈把柄在人家手上,只好尽量压着火儿。
“只要你翼哥想办的,多的是人愿意替你去办,何必找我呢?”
贺伟想把自己摘出来,说得也的确有道理。一个重刑犯在监狱被人打死了,尤其是被那些死刑犯打死了,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许芸娇也闹腾不出什么水花来。
娄翼挂断电话,正思索着找谁去办这事儿,薛尚的电话就进来了。
“张赫问我,你想不想跟他做生意?”
娄翼心下一惊。薛尚是警察,理论上来说不应该对娄翼说这样的话,然而他提到了张赫。张赫,也就是鲍育民,从前也是警察,现在却接手了曹可达的生意网,在金星月当起了大毒枭。现在的薛尚究竟是敌是友,他对费铭璋的失踪会是个什么的态度。
“曹宏死了,张赫赢了。”
两人约在一家咖啡厅的包间见面后,薛尚先告诉了娄翼这样一个结果。改朝换代,成王败寇,就像他赢了赵冼贵,除掉了赵家余孽一样,张赫在金星月也做到了。
当时是曹宏救走了薛尚,如果张赫成功除掉了曹宏,为什么放过了薛尚?
“我出卖了曹宏,”薛尚毫无愧色的说道,“曹可达的生意大体分做两块,军火和练兵由杨连生负责,毒品由张赫负责。曹宏手上没有多少海/洛/因,我只能向张赫妥协。”
薛尚一番轻描谈写的描述,如果换作从前,娄翼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但现在的薛尚只是一个伤病缠身,离不开毒品的瘾君子。他太知道那些毒瘾发作的人会变得多么没有人性。和万琪的争执让他偏执的记恨着像薛尚这种所谓走正路的人。如今看着从前正义高尚的警察堕入泥沼,娄翼心中升起小小的快感。但他毕竟谨慎,并没有立刻接受薛尚的说辞。
“我记得你从前是一个信仰坚定的人,连戴昕怡的死,都没能改变你。”
一句话就能戳中对方的心窝,这是娄翼最擅长的,他就是用着这种诛心的手断对付赵冼贵的。
“是啊,”薛尚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所以才更加后悔。”
娄翼静静的看了薛尚几秒,然后微微一笑道,宽慰道,“每个人都难免走弯路,你能想通是最好的。”
“能多一重货源当然不是坏事,”娄翼接着道,”但是我想先解决一件烦心事,你能帮帮我吗?”
娄翼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分寸,他面前的薛尚绝不是他的手下,他永远不会指使对方做任何事,只会请求对方帮忙。
“怎么了?”薛尚知道,自己的考验来了。
“我要杀一个人,他现在在蹲监狱。我知道监狱不归公安系统管,但你现在也不再是警察了,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