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这一场水陆大会,状况频出之下,群众的期待值都变得很高了。
尤其是,当声名鹊起的圣僧怀义大师,也就是冯小宝,宣布:他将于这场水陆大会的最后一天,当众宣讲真如大道之后,这一场大会的名气,彻底爆棚!
不仅是洛阳城,也不仅是佛门之中的高僧,远近能得到消息的人们,都在朝着这天下之中的洛州赶来。
而这次大会上的种种奇迹,什么手放虹光啦,什么两颗铁念珠同时落地啦,什么众信徒手递手接圣僧啦,也是不胫而走,传的神乎其神的。
最关键的是,这些奇迹,还不是光靠嘴吹的。好比俩铁念珠同时落地,这个事实,谁都可以做个试验,验证一下。
有实锤的流言,那就不能叫流言了,得叫知识!叫学问!
很悲催的是,伴随这样的知识和学问,流传出去的名字,并不是“率先”发现了这个现象的胡僧惠恕,而是白马寺新晋寺主大师,年轻英俊的圣僧怀义。
对此,惠恕以及薛仲璋等人,并不认为是一种失败,只认为是冯小宝诡计多端,狡猾狡猾地,抢先猜中了惠恕的答案。
薛仲璋就是这么认为的:“惠恕大师,你犯了个错误!你应该先说出真相!”
老成持重的魏思温也这么想:“是啊,惠恕大师,你是务求全胜,想要让那冯小宝当场显形出丑,谁知道他狡猾过人,逃过这一劫。”
惠恕一个劲地拈着手中的珠串,气得不想说话。当初自己提出来,要以这个实验来诱使怀义入坑的时候,你们谁说过不好了?现在出了岔子,一个个事后诸葛!
他心里也是懊悔不已。其实他自己心里明白,要不是为了他自己扬名,也就不会给冯小宝留下这个空子了。本来想得好好的,冯小宝不假思索答错了,自己揭示正确答案,就能立刻扬名天下,荣登圣僧宝座。
这怀义僧,竟如此狡猾!
惠恕咬牙道:“无妨!如今他也是骑虎难下,等到大会结束那一日,他还要当众宣讲真如大道。哼,以此人的不学无术,出身卑贱,能讲出什么真如大道来?到那一日,定要让他身败名裂!”
魏思温等人默默点头,事到如今还能怎样?机会错过就是错过了。等那天的到来吧!
他们也知道事态紧迫啊!
别看现在洛阳城一片宁静,水陆大会吸引了大多数的注意力,可真正关注朝政的人都知道,暗地里正在酝酿一场新的争斗。
两个月前,大唐朝才刚刚换了一个皇帝,当时就是武后和裴炎等人上殿,废掉了皇帝李显,立了现在的皇帝李旦。
可武后大权独揽,李旦只是个名义上的皇帝,实质上的傀儡,这让那些参与了废立大计的官员,情何以堪?
两个月来,朝中的形势已经渐渐明朗。武后牢牢掌握着权力,连皇帝都不能染指,势必会造成一批失意者。而那位有名无实的皇帝,则是他们最好的旗帜。
就看什么时候发动了!
魏思温干咳一声,吸引了注意力:“咱们都知道,这妖僧冯小宝,是太后的男宠,深得宠信的。据说,他昨夜又入宫了,平明方出。”
薛仲璋用力一拍桌子,砰砰作响:“可恨!太后秽乱宫禁,不守妇道!如此妇人,尚敢窃据大柄,幽禁皇帝!”
众人纷纷叫骂不已,实际上谁都知道,大唐朝的宫廷,什么时候干净过了?太后这点小事,跟外面的许多命妇比起来,啥也不是。
可谁让她是大权独揽的太后呢?挡了大家升官发财的路,那就得骂,就得推翻!
魏思温又把局面拉回来:“这妖僧声名远播,对咱们,可不是好事!他要是蛊惑起人心来,那些愚夫愚妇,都得被他煽动,没准就能坏了咱们的大事。”
薛仲璋听的不耐烦了,他觉得魏思温说这些,等于是在打他薛仲璋的脸啊!冯小宝的名声鹊起的背后,不就是他薛仲璋薛御史的一次次失败吗!
“思温兄!有什么妙计,你快点说出来。”
魏思温被薛仲璋抢白,也不在意,用手一指,外面走进来一个人。这人年约六十,形貌清俊,风度翩翩,穿着一身青衫,一看就是一位饱学文士。
“观光兄!”众人都认得,忙上前和他相见。原来这位,是临海丞骆宾王,不知什么时候,从浙江回到了洛阳城。
骆宾王早有文名,只是仕途不那么顺利,浮浮沉沉的,前几年还因为上书诋毁太后武氏擅权,被贬去当了个临海丞——那时候高宗皇帝李治还在位呢,不过武氏已经掌握了权力。
像骆宾王这样,已经付出了代价,证明了自己立场的同志,大家自然是很放心的。
说起骆宾王的来意,原来,他是得到了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的推荐,要重新回朝来做官了。这也是废立之事的一个余波,程务挺正是两个月前,率兵拥护武后和裴炎等人,废黜皇帝李显,拥立皇帝李旦的大将。
所以如今,程务挺在朝中也是势力大张,也敢举荐自己看中的人才了。
魏思温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听闻,那妖僧怀义,自己在水陆大会上蛊惑人心,私底下却在做另一件大事。他召集了白马寺的几位学问僧,还有北门学士宋之问等人,正在一起研究经书。”
经书?众人纷纷追问,可魏思温却只能摇头:“我查不到是什么经书,白马寺门禁很严,消息传递不便!不过,此事必然事关重大,否则,不会有北门学士参与,更不会如此严厉。”
众人一想,可不是吗!有冯小宝和北门学士宋之问的参与,这事儿肯定是对武后那边很重要的。
彼之蜜糖,我之砒霜啊!凡是敌人要做的事情,我们就不能让他成功!
魏思温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转向骆宾王:“观光兄的文采,是我辈中的翘楚,倘若能面折宋之问,羞辱了那妖僧怀义,说不定可以打乱敌人的阵脚。”
骆宾王毫不在乎:“区区宋之问,诗虫而已!只是不知道,那妖僧怀义,有什么文才?”
薛仲璋大声嘲笑:“他又哪来什么文才,不过是个市井小贩,太后男宠罢了!靠的就是一张脸!”
魏思温忙道:“不可大意!那妖僧怀义,也有四句诗文传世,确实是绝妙好诗。”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如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骆宾王听着魏思温的转述,写下这四句诗,面色凝重起来:“此乃神品!此人之才,不在我之下!”
薛仲璋最听不得别人夸奖冯小宝,当即反驳:“观光,你不要被他骗了!那妖僧自己都说了,这是他梦中听来的,还说是什么佛缘!他自己哪里会作诗?定是有人捉刀!”
骆宾王就问:“谁是捉刀人?”
薛仲璋不吱声了。
查不到啊!没人见过这四句诗,更没人敢说,知道谁是真正的原作者。
可是,即便如此,还是没人相信,这诗就是冯小宝自己写的。他们恐怕,宁可相信冯小宝是真的有佛缘,也不信冯小宝有这样惊才绝艳的诗才。
骆宾王点头,慨然道:“太后专权,以下谋上,以阴乘阳,大丈夫岂能坐视!诸位仁兄,在下愿做马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