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虎父无犬子,有梁子俊私下教导,梁孟倾想不出头都难。
七岁进学,十二岁童子试,十六岁中秀才,十七岁因罢考与功名无缘。
县里有些资历的先生都说,若无祖训傍身,此子定可赶超严谨枫的少年进士。
也不怪先生如此高看,县里统共出了四位官老爷,其中两位都与梁知州攀亲,而他的三个儿子,不说各个龙凤也都差不到哪去。
先且不论三子个性如何,光比学识,平辈中也鲜有能超越他们的学子。
而梁三爷更是把老本都抖给了梁孟倾,故此,别说诗词歌赋,即便是吹箫弹奏也不次于乐坊技师。
可惜人无完人,此子虽说天赋奇佳,奈何性子过于顽劣,每每气的授业恩师既且恨。
都说之深责之切,搁梁孟倾身上,绝对比他阿爹还令人咬牙切齿。
好在他还算顾念脸面,没真个闹出啥不堪入耳的丑事,些许浑闹也只得了个恶名,远不及他爹的诨名响亮。
三年前,继梁家三少之后,青平县又多出一霸,那是刘尚书之子——刘晏。
此子不仅是京里来的纨绔子弟,还是景王的干儿子,现如今的异姓小侯爷。
二人结伴作乱,不一时闹得鸡飞狗跳,举凡有点家底的世家公子,要么巴结要么敬而远之,总之谁也不敢招惹这俩霸王。
如今恶霸一走,县里立马清净不少。
梁孟倾随刘晏进京,一路策马扬鞭,前追后赶的好不畅快。些许郁结,借由跑马倒也吹散不少。
五小时常在梁子俊的带领下纵马驰骋,马术之高,令刘晏都不免刮目相看。
待得奔进京城,六日行程竟被缩减一半。
梁孟倾首度离家过年,全然不见半点思家愁绪,反倒情绪高涨的随刘晏赏花赛诗,不出三月,便在京里打响了名气。
众人稍一打听,好嘛,怪不得如此嚣张,原是清官梁知州的公子。不但有侯爷罩着,还是沈大人和廖大人的故交之子,梁国老的旁孙——梁孟倾。
这背景,谁敢招惹?
梁孟倾对此倒是不屑一顾,阿爹的名声是自己挣的,儿子没本事,光凭老爹那点脸面哪能成事?
他嚣张,那是因为底子厚,不怕抖出来遭人笑话。
刘晏听闻乐不可支的取笑他“撩哥儿的本事本候倒是略窥一二,只这学识嘛~说出来还别不信,京里多的是才高八斗的青年才俊”
“哦?那你引荐两人于我见识?”梁孟倾抖扇泼墨,信手画下一幅春猎图。
刘晏抖手一指“瞧见桃花树下那群俏哥儿没?光他们的才情,都不见得次于你笔下这副墨宝”
“当真?那小爷倒要好生领教一番”梁孟倾摩拳擦掌的预备上前。
刘晏为的是撺掇他去撩拨那些京哥儿,这些自视甚高的俏哥,合该遭人戏耍戏耍。
此番进京,梁孟倾私下没少遭叔伯牵线保媒。连沈叔叔都想把小女儿许给他,若非跑的快,非得被那丫头缠住不可。
京里美女如云,俏哥成丛,可惜他是瞧不惯高高在上的傲娇姿态,不是故意戏耍便是蓄意调笑,没哪个真能入的了眼。
他打小最粘爹爹,才不像二弟那般没见识,非想讨个乖巧听话的女子为妻。
娶妻当娶贤,媳妇不光得会持家,还得遇事不慌,一个打三才成。若非县里再无身姿矫健、雷厉风行的小哥儿,他也不会将婚事一拖再拖。
只有像爹爹那么能干的媳妇,才是他心中的最佳贤妻。
看惯了夫妻对打,在拳头下长大的娃,隐隐生出远非常人的审美观。对于妻子的标准也是以健硕能干为主,呃……还得抗揍才行!
至于为啥非得抗揍?梁孟倾握握拳头,爹爹和阿爹的相处之道便是一言不合拳脚相向,即使不能打个旗鼓相当,也得有招架之力才行。
不然岂不少了许多闺房趣事?
阿爹曾私下里说起,能娶到爹爹是他三生有幸,敢问谁能像他这般清闲度日?不说做到家里家外一把抓,连阿爹闯祸,爹爹也能照单全收。
这样为夫分忧的媳妇上哪去找?自是百般疼都来不及,受些皮肉之苦也是乐在其中。
再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他俩能够恩至今,也不是全无理由的。
想罢,梁孟倾顿失兴趣,摇头晃脑的嘀咕“罢了,些许庸脂俗粉,提不起小爷半分兴致”
刚还极力怂恿的刘晏,听罢也是一叹“哎~确为庸脂俗粉,远不及瑜儿讨喜……”
梁孟倾挑眉笑骂“赶紧把瑜儿忘了!再惦记也是白搭”
一侧头,恰巧看见走来的沈若柳,梁孟倾一改无趣,转身朝哥儿群行去。
“唉~哪个才说没兴致的?”刘晏刚还笑他,转头撞上沈若柳,忙提步追。
梁孟倾会等他?再不走该被那丫头缠上了……
待得走进,梁孟倾刚寻摸好目标,一转头,瞧见桃花树下半卧着一名粉面桃腮的俊哥儿。
四月桃花开的正艳,清风拂过,片片花瓣飘落身上,衬得人面桃花相映红。
此番美景,令他不由自主的悄然走进,待看清相貌,不禁暗赞一声俏!
青眉直鼻,尖脸翘颚,最妙的是那一抹绛唇和两排长而卷的睫毛。微微飘起的乌丝垂落额前,恣意刮骚着饱满额头。
大概是阳光正好,桃树下的人儿眉头舒展,轻浅入眠,胸膛略微起伏,隐隐秀出饱满而又紧实的胸肌。
梁孟倾忍不住喉咙发紧,好一个玉面小哥儿!不仅身形欣长,白而不苍,而且十指有力,一看不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哥儿。
搭在胸前的手掌轻按着一本书籍,梁孟倾忍不住好奇,拿起来一看“呵……竟是兵书?”
俊哥眉头微皱,幽幽醒来,浓密睫毛颤了两颤,才亮出一双仿若浓墨般的星眸。
“谁?”低沉暗哑的嗓音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懒。
不甚清醒的双眸在看清眼前之人后,猛的迸射出一丝防备,微微眯起如若蓄势待发的猛兽,直直盯着不速之客的到来。
梁孟倾被瞧的瞬时汗毛倒立,娘的!这是爷吧……
“那个……瞧你睡的正香,本也不欲扰你。可你瞧这外间甚冷,万一受凉不美了”梁孟倾胡诌了个借口,惦着兵书笑叹“没想到你涉猎挺广……”
“还我”少年不容置疑的起身讨要。
躺着时,还不觉此人多长,可一站起来,嚯~连他178的个头都被生生压矮半寸,可见这人是有多高。
梁孟倾猛退半步,讪笑着递还给他,少年二话没说接过走。
他一走,围在近处的哥儿群也悄然解散。
待到刘晏走近,梁孟倾才恼羞成怒的低吼道“早知这人是爷,怎不提醒一声!”
“哈哈哈……”刘晏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能把爷们瞧成哥儿的非梁孟倾莫属。
这家伙专喜欢爷们一样的小哥。
“我哪寻思你能眼拙到这等地步?是人都不带错认的,没瞧那些哥儿都是奔他来的?”刘晏擦去眼角泪水,原本有心提醒来着,谁让他跑的太快呢?
“这人谁啊?”梁孟倾懊恼的猛摇扇子,小爷的脸都丢尽了。
思及才被气势唬到不敢乱动的德行,气恼的暗自发誓定要讨回来不可。
害他当众出糗,这梁子,结大发了!
得闻此人正是风头最劲的武状元,梁孟倾一撇嘴“原是个武夫”
“非也”刘晏摇头笑叹,复手道来。
此子绝非武夫,虽考取了武状元,却实乃无心之举,亦可谓是被逼应考。
去年秋闱,贺凌轩以榜首高中,年初举全州期望入京会试。谁承想,半路救人,好死不死被云麾将军给瞧上眼了,被迫过了两招,之后被掳去兵部看管。
镇国大将军得闻下属逮了个文武俱佳的后生,当下跑来效验一番,二话没说硬把人扣在自个门下,扬言要好生培养这名小将。
贺凌轩不肯从武,借机偷跑,正欲进入考场之时,却被等在一旁的官兵逮个正着。
能劳师动众,请守城将士满城搜寻的后生果非常人,会试入口当即上演一出以一敌十。
贺凌轩连打带逃的窜出包围,气急嚷道“晚生不远万里进京入考,尔等莫要欺人太甚!”
云麾将军拨开下属,摆下擂台“打的赢,便放你入场”
滞留门外的考生窃窃私语,这人莫不是犯了什么大罪?
搜查官匆匆奔出来见礼“此人可是考生?”
贺凌轩忙躬身一礼“晚生乃禹州魁首贺凌轩,此间并未犯下罪状,却被兵部扣押不许进考”
云麾将军微正下摆,不怒自威的朗声宣布“此人我们兵部要了”
“可晚生并未参加武举!”贺凌轩咬牙陈情。
云麾将军大手一挥“无妨,有镇国、骠骑两大将军做保,得了状元,文试武试不都是应考举子嘛~”
“荒谬!文举、武举各有选拔,岂能混为一谈?”搜查官听完这还了得?兵部要抢地方魁首做武将,这在开国以来都是从未有过的稀罕事。
能劳动两位大将军联名担保,可见此子谋略过人,学识匪浅。
道理人人都懂,可惜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面对蛮不讲理的云麾将军,搜查官嘴都磨起皮了也没能说服这位武将。
云麾绑了人欲押往武举会场。
真被押走,文官脸面何存?搜查官急中生智,忙喊侍卫拦人,又速去里间请出主考、监考和十八房各色同僚一同理论。
在朝堂上,文官武将怒容相峙的场面绝非首次,可如此为了一个考生当街对骂,确是开国以来的头一遭。
云麾被一众文官围在中间,还能凭着大嗓门不输气势,可见也是彪悍惯了的主。待得骠骑、镇国两大将军赶来助阵,会试入口已然泾渭分明的隔成两派。
贺凌轩内心无比抓狂,他只想参加科举而已,用的着闹出这么大阵仗吗?以后甭管从文还是择武,搞不好都要得罪一票京官。
眼看时辰将至,大将军一块令牌调来禁军将人强行掳走。
众官望着扬长而去的一众武将,顿足喝骂“老夫定要奏请圣上,治尔等一个扰乱科举的重罪!”
被压到武举会场,贺凌轩一肚子怨气,奈何已过了进场时辰,这会儿弃考,岂不白来一遭?
能相聚此地的武生,哪个不是膀大腰圆之辈?武举一开始,白面书生成了人人待宰的羔羊。
可惜,别看这小子皮嫩,却天生有股子蛮力,加以拳法相辅,三四十岁的爷们在他手下都讨不了好。
一轮比试下来,贺凌轩胜多败少,但武举并非只考拳脚,长垛、马射、步射、负重等等都在应考行列。
“身材言语”更是择躯干雄伟、应对详明、有统兵之才方可为将。
大字不识一个的考生也不在少数,这类人最多混个兵头编入禁军。能进京参考的,无一不是熟读兵书之辈。
谋略侧重武经七书、经义理论、兵法运用,“以策对为去留,以弓马为高下”,武艺高强而策对不入流的,亦不得重用。
拳脚点到即止,之后一系列的兵法运用,贺凌轩自是不在话下。
枢密使与骠骑、辅国、镇国三大将军密谋半刻,笑着赞道“此子甚好!”
兵部尚书看罢策论,拍桌大喝“抢的好!兵部正缺一位谋将”
枢密使和辅国大将军均含笑点头。
“不行!这小子有勇有谋,合该扔军营里磨练一番!”骠骑大将军出言反对,又得镇国鼎力支持,顺势与三人吵做一团。
久经沙场的悍将发起飚来,当真不是一届辅臣能抵挡的了的。
去留问题最终留待圣上裁定,武举结束,贺凌轩才终获自由。
这也是他为何对谁都板着一张脸的缘故。
好好的文试愣给拧成武举,搁谁身上都是件异常怄火的糟心事。
梁孟倾听罢,不由大感趣味,心想找到机会定要好生会会这个武状元。
时隔几日,正在梁孟倾几乎忘却之时,恰巧撞上武状元当街斗殴。
拨开人群,梁孟倾大摇大摆的插*口主持公道。
贺凌轩又见轻浮浪子,口气自然恶劣几分“不知缘故,作何多管闲事?”
梁孟倾的大名,贺凌轩后来听闻些许,多说此子嚣张自大,轻狂成性,现在看来,确实挺招人烦。
“非也,拔刀相助实乃侠义之举,岂可因你是新科状元便不敢仗义执言?”梁孟倾故意挑衅。
围观群众均对贺凌轩指指点点,被打的纨绔子弟借机造谣,指责武状元欺软怕硬。
贺凌轩皱皱眉头,此人颠倒黑白果非善类!遂二话不说,一手盖在得意洋洋的嘴脸上,仅凭臂力将人撂倒。
梁孟倾正欲同他辩个天翻地覆,没成想,这人直接伸手扣脸,出于下意识防范,直接一个铁板桥,顺着掌力后仰躲避,奈何腰不吃劲,终被下腰头脚沾地。
头顶重重嗑上石板,梁孟倾眼前一黑,瞬时晕了过去。
真他娘的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刘晏找来时,梁孟倾仍呈拱桥状弯在地上,小侯爷眼睛瞪大的吹声口哨“呦~还挺软和”
贺凌轩没忍住抽抽嘴角,这晕的也太干脆了……
如此解释一番,刘晏大人大量的拍着武状元说道“不赖你,这小子是皮紧欠拾掇”
贺凌轩点点头。得闻事情始末,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立马捂嘴笑着散开。
随后赶来的侍卫顺手把人押去衙门,贺凌轩盯着仍固执挺在地上的拱桥,暗咳一声“药钱……”
“不用不用,谁让这小子先挑事呢”刘晏摆摆手,仗义的撵人先走。
低头扫视,这小子是怎么做到晕而不倒的呢?摇摇头,贺凌轩撤了。
刘晏嘱人搬起兄弟,匆匆抬往医馆救治,希望别真嗑坏了才好……
梁孟倾幽幽转醒,捂着脑袋哀嚎“哎呦~娘的!谁敲小爷的头!”
刘晏乐的嘴角抽筋,捂着下巴奸笑“你小子忒厉害了,那招也教教我呗?”
“啊?”梁孟倾眼前发晕的怔愣半晌,之后脸色惨白的大骂一声“靠!贺凌轩老子跟你没完!”
刘晏笑翻在地,指着一脸生无可恋的损友笑话“哈哈哈……活该!这回丢人丢大发了……”
至此,梁孟倾便跟贺凌轩卯上了。
举凡武状元出没的场所,都能逮到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
交手不下三次,均已惨败告终。众人暗想这回吃够了教训,该不会再找麻烦了,谁承想,这家伙却是越挫越勇型,明的打不过改暗处偷袭。
起初卓有成效,贺凌轩吃了几亏便也学乖,举凡人多的地方避让而行,临出门前再四周扫视,警戒突然窜出来的鬼祟身影。
偷袭的次数一多,有了防备自然再难成事。梁孟倾又开始设计新花样——不要脸的施展美人计,预计让武状元声名狼藉。
想的挺美,可惜贺凌轩洁身自好,撩大了红脸斥人不知羞耻。
种种算计均不奏效,梁孟倾怒了,干脆揣上麻袋和木棒来个狠的……结果偷袭不成,反被套严实了胖揍一顿。
“再敢胡来,非打断你的狗腿!”贺凌轩着恼的踹他一脚,真是没玩没了!
好在这人手下还有个轻重,不然凭他的性子,非把人扒皮抽筋狠拾掇一顿不可。
看在他给自己添了不少趣味的份上,这次轻饶了,再来,可真不会再惯着这位富家少爷。
贺凌轩如此警告一番,施施然的走了。
都说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亏得贺凌轩耐性好,换个人早该怒了。
梁孟倾抽抽鼻子,厌了是吧?那好!小爷便换个路子,不堵人打架,改玩捉弄总成了吧?
至此,贺凌轩终于迎来史上最不人道、最惨绝人寰的低级报复……
“噗~”喷出嘴里的咸汤,贺凌轩扯脖子怒吼“梁孟倾!你给我死出来~~”
梁孟倾阴笑着从灶房窜出,贴着墙壁挪到客栈门口,屁颠颠的转身跑。
贺凌轩刺目欲裂的握紧拳头,这人难道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原想当个玩世不恭的小少爷,教训教训便罢。哪承想他会阴魂不散的伺机报复,像个三岁稚儿一般专以愚弄人为乐?
算一算,这已经是第七次遭他暗算了……
不是在饭食里加料,是故意在洗澡水中放蛇,前天竟然还想往他被窝里塞个妓子。若不是一早闭气躲过**,搞不好真要此*……
借由此人,新科状元的日子彻底精彩起来,世人津津乐道之余,都在暗想下次又会使出怎样的报复手段。
本受人瞩目的武状元,这会儿更加名声大噪,连三岁小儿都识得武状元之名,乐此不疲的围着客栈偷瞧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