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少年是谁,很多人不知道,他们看到英国公张辅的大旗,看到活命的希望,为此不顾瓦剌军的追杀,飞奔而来,没想到临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却要他们去送死。
被王振一个多月来回折腾堆积在心中的怨气,土木堡成为人间地狱的恐惧,都在一瞬间爆发出来了。
议论声越来越大,很多人愤慨不已。
许十三和两个同乡一起进五军营,一起出征,一起骂王振,一起逃命,可就在刚刚,在看到张辅的大旗,一起逃来这里的路上,两个同乡先后被瓦剌军杀死,如果他不是跑得快,遇到神机营的十人小分队,此时已死得不能再死了。
对瓦剌军的恐惧,深深的铬印在他的骨子里,他浑身发抖,失声嘶叫:“我要回家!”
他再也不要呆在这里,一刻也不要,他要回家,只要回到家,就能活命了。
和有他同样想法的军士不在少数,甚至一些被救下来的文官也跟着叫嚷:“我要回家!”
“砰!”
又是一声枪响,人群静默一息,许十三失心疯似的叫道:“我要回家!让我回家!”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啊。
“砰砰砰!”
喷着火花的火铳朝天响了三声。
不知谁捂住许十三的嘴,静默的军士们惊恐地看着少年那张冰冷的俊脸,火铳的枪口指向哪里,哪里的人就往后缩。
宋诚面无表情道:“想回家可以,杀尽敌军,我们就能回家了。”
沉默,良久的沉默。
能杀尽敌军,我们还跑个屁啊,就是干不过才跑,不跑没活路啊。
宋诚冰冷的眼神扫视如鹌鹑一样缩着脑袋的军士们,道:“你们是三大营,是皇上亲军,是大明精锐,却在对敌之际只顾逃命,全然忘了昔日的荣光,忘了自己应负的责任,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在这里,对得起皇上对你们的厚望,对得起国家对你们的奉养,对得起家中翘首盼望的父母妻儿吗?”
父母妻儿四字,触及很多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许十三眼眶更是红了,他出征前,老婆快临盆了,若是回不去,连孩子一面也见不到哇。
宋诚拨高声音:“敌军不过二万人,我们有火铳(这很重要),何愁不能胜?你们忘了是谁救你们的吗?若是人人不顾同袍死活,只想回家,你们还能站在这里吗?谁救你们?”
二万人撒开了,很多。明军急于逃命,不可能去数敌军的人数,为了激励士气,宋诚将错就错,并没有披露瓦剌有五万骑兵的真相。最后一句,更是如当头棒喝。
有人道:“是神机营的同袍救了我。”
“我也是神机营的同袍救的。”
“我也是。”
……
越来越多一样的声音,他们互相说着,眼眶湿润了,在人人没命奔逃的当口,神机营的同袍不仅没有只顾自己逃命,还迎难而上,救了他们,实是恩同再造。
许清华拖着断腿,站在宋诚身边,道:“神机营的诸位奉宋公子之命去救你们。”
没办法,以前的宋诚是京城勋贵子弟之首,在达官显贵中臭名昭著,大失祖父宋瑛的脸面,宋瑛一气之下,把宋诚送去神机营“锻炼”,为防他“兴风作浪”,特地交待神机营提督顾兴祖,让他当一个小兵。
顾兴祖也为孙儿顾淳不成器头痛不已,干脆把顾淳一并送进来。神机营随驾出征,这对难兄难弟也一并跟随大军出发。
宋诚在军中没有官职,许清华识相地称他为宋公子,大家一听,这人不是大头兵,而是有身份来历的,又听说是宋诚派人去救自己,顿时把宋诚当再生父母。
乱糟糟说了一会儿,宋诚道:“何谓袍泽?袍泽是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人。难道你们只顾自己,不管袍泽死活吗?你们是这样的人吗?”
宋诚一开口,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待他说完,人人低下头,一脸愧色。如果先前救他们的神机营同袍也和他们一样,只想赶紧逃回京城,又有谁来救他们?他们早就尸骨无存了,又怎能站在这里?
只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见不到老婆和未出世的孩子了,多亏神机营的同袍哪。许十三胸口热血上涌,越众而出,朝宋诚抱拳:“多谢宋公子相救,标下愿追随宋公子,救出众同袍。”
有人带头,便有几十人站出来,纷纷朝宋诚抱拳,道:“标下愿追随宋公子。”
“标下愿追随宋公子救人。”
“标下也愿意。”
“同去。”
“同去,救同袍,驱逐鞑子。”
零星的声音渐渐汇聚成洪流,震得众人耳膜嗡嗡响:“同去,驱逐鞑子!”
张辅在帐中听外面震耳欲聋的呼声,老怀大慰:“宋家小子还是很有一手的嘛。”看一眼旁边的顾淳,道:“跟他学着点。”
顾淳想吐血,他也想上阵杀敌捞军功好吧。
帐外,宋诚看看差不多了,双手下压,朗声道:“如今天色已晚,且先埋锅造饭,休息一晚,明早再战,定要把鞑子驱出国土,逐回草原。”
“遵命。”
三大营本就纪律严明,一旦恐惧之心尽去,士气回来,顿时有了明军精锐的模样,队列整齐不说,声音也整齐划一。
对这样的改变,宋诚很满意,不过此时已经夕阳下山,天色将黑未黑,这个时代的人少肉食,蔬菜水果等富含维生素的东西更不用指望,夜盲症严重,晚上作战几乎等于送死,再说,从上午逃命到现在,也饿得很了,先吃饱饭再说。
半个时辰总共收拢军士五千多人,其中神机营军士有一千五百人,三千营和五军营军士共四千余人,还有十多个文官,以及百余个随驾大臣的随从。
既然要在这里过夜,宋诚少不得安排一下,先派人取水,同时拨两百名神机营军士护送。离这里三四里有河,上午王振下令移师就水,大军争先恐后奔着这条河去,才让也先有可乘之机。
瓦剌军夜盲症更重,夜袭的可能性不大,但宋诚还是有备无患:“遭遇敌军放枪就是,无须缠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