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当年本公主告发孝昭皇后,父皇将我与她分别幽禁在天华宫与仁明殿,等闲不允人探视,整整三日,出入过仁明殿的只有你一人。三日后,本公主与孝昭皇后入金銮殿听审,她到的时候已精神恍惚,父皇尚未来得及问话,她便泣不成声,一头撞在了九龙柱上。”
我盯着楚合:“孝昭皇后临终前,说过这么一句话,‘阿离死后,想常伴皇上身边’,帝后情深,这话甫一听来再寻常不过,但如今想想,却蹊跷至极。她当时是贵妃,除非犯下不赦之罪,薨逝后,自当葬入皇陵,何来不能相伴我父皇身边之说?再思及她彼时恍惚,伤心欲绝,只有一个解释,孝昭皇后直到薨殒,都不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
“本公主寻人问过,早在金銮殿大审的一日前,父皇便解了仁明殿的禁,还派人前去安抚孝昭皇后,但你却告诉宫人,说你姐姐伤心欲绝,无颜见人,将所有人谢绝殿外,到连她是否清白都不肯相告。”
“楚合,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连从小与你相依为命的亲姐姐都要算计!”
楚离楚合姐妹情深,楚离冤死后,又有谁会去怀疑楚合?到头来,所有的嫌疑便落在了我一人身上。
楚合凄然一笑,目光中却闪过一丝狠色:“阿姐虽是被冤枉的,但她被人发现与那假侍卫纠缠是事实,阿姐贞烈,纵然知道自己清白,被人诬陷至斯,如何还有颜面面对世人?昌平公主说得头头是道,但这一切不过是你的臆测,空口无凭!”
“本公主空口无凭?”我只觉得她的辩解十分可笑,“楚合,你这些年都干什么去了?找来这么多证人,把自己为何还活着的理由编排得天衣无缝,却忘了自己究竟是患什么病症‘死’的?”
我将声音一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血症乃不治之症,凭我大随医术之精,尚束手无策,那燕国巫医不过会些招摇撞骗的除祟之术,连颜贵人腿上的湿痛之症都无法根治,怎么可能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楚合,你仔细回想回想,当年我状告孝昭皇后之后,凭你姐姐的贵妃之尊,想要将我父皇解禁的旨意瞒她一日,令她困守在仁明殿谈何容易?你忘了当初是谁与你合盟,你的同党又是谁了吗?”
引我瞧见离妃与侍卫通奸的人是凤姑,而凤姑则是受淮王妃指使。我一直以为那个设局害我的人就是淮王妃,直到今年入冬时节,淮王妃对我说,朱碧,我这么恨你母后,必有人如我一般恨你。
她虽与我不睦,但此生爱笃淮王,临到心灰意冷时,不会平白无故与我说这么一句话。
也正因为此,我才想到楚合这个已“死”之人身上。
随后平西王进京,接风宴上,李嫣儿以李贤作饵,诱我入桃花阁,设局破坏我与于闲止的婚约,我将计就计,非但从颜贵人那里审出了那害我之人为的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还从李嫣儿口中套出了她要毁我婚约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她已得知我非父皇所出。
我的身世乃天家秘辛,鲜有人知道,而当年楚离之死更不光彩,这些年极少有人提及,能拿着这两桩事做文章,除了淮王妃与楚合,我想不出第三个人。
有些事之所以迷雾丛丛,是因为找不到那个破局的点,一旦方向对了,一切都迎刃而解。二哥把卫旻送来天华宫,命他暂为我所用,我便令他竭一切所能追查楚合的“死因”。
原来楚合当初根本没患血症,所谓的血症,不过是她的金蝉脱壳之计。
“其实你最开始,只是染了点轻微的风寒,但令你没想到的是,即便本公主被幽禁兰萃宫,本公主的二皇兄依然不依不饶地追查孝昭皇后的死因,俨然就要查到你身上。你怕到时候水落石出,死无葬身之地,只好一不做二不休,谎称思念孝昭皇后,以至身染血症,借用假死,金蝉脱壳。”
至于我二哥当年为何没查明真相,原因其实很简单,与我一样,算到了淮王妃,算漏了一个“已死”的楚合,更重要的是,他查到了我非父皇亲生,而我的身世,才是这一切最根本的因果。
我道:“我不知道你许了燕国的三皇子什么,竟肯请动他出手帮你,带你从墓地出来,送你前往平西,但百年来燕随两国战乱不断,异邦狼子野心,燕地的皇子,所图还能是什么?!”
“可惜啊,燕三皇子纵有通天本事,能让一个人生而死,死而生,但他到底非我随宫中人,如何顾全得了细枝末节?楚合,当初你初染风寒,是谁为你请的太医,谁派自己的贴身侍婢去你府上照顾你,你都忘了吗?”
楚合的瞳孔渐渐变大,嘴角一颤,嗫嚅出几个字。
我没有听清,但我知道,她已想到那个人了。
楚合的义母,淮王妃。
“当初父皇本欲从轻处置本公主,但你不甘心,与淮王妃合盟,瞒下孝昭皇后她的清白之实,最终令她冤死,也令本公主幽禁冷宫。可惜,历来与虎谋皮,无疑于自寻死路,你决定谎称血症后,曾央求淮王妃,请她为你解决掉那些知道实情的人,但人都是求生不求死的,谁不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你说本公主诬陷你,说本公主空口无凭,最初为你看风寒的太医宫中不少人都认识,本公主这便将他请上来,与你对峙如何?”
楚合涣散的双瞳里,浮上些许迷惘色,夜风拂来,吹落仍垂在她耳侧的面纱,面纱坠地的一刻,她朝四周看去,像在找寻着什么,然后目光渐渐定住,不动。
那是慕央的方向。
看着看着,她的双眸便找回神采,一抹决绝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欢愉在她目光中闪过,她失笑出声:“我纵是瞒下了阿姐她的清白之实,亦不过瞒了一日,如何会料到她会撞上九龙柱,至于血症,更好解释了,当年你即便被幽禁兰萃宫,慕央他心里亦只有你一人,我不愿守在他身边了,因此走了,很过分吗?可是你朱碧呢?你把我的所作所为辨得如此分明,你这一身罪孽又该怎么洗?我是淮王义女,手里握着的,全都是关于你罪孽的实证!”
“本公主如何,前尘旧事如何,自有皇上圣断,轮不着你来说三道四,但今日,此时此地,该死的是你。”
我看着楚合,一字一句道:“污言秽语,有辱天家,当诛;欺上瞒下,谋害孝昭皇后,当诛;布局设计,构陷本公主,当诛;以死脱罪,欺君罔上,当诛;通敌叛国,勾结异邦,当诛!”
言罢,我不再理她,朝大皇兄大拜而下:“皇兄,世人都想活得清白,皇妹这些年来,无时无刻亦盼着能陈冤昭雪。今日是您的大日子,既然允了皇妹一个赐亲的恩典,想必一定肯再施舍一个。”
我直起身,指向楚合,“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