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很大,有夏春冬秋四殿,曲径回廊,湖石流水,眼下又是寒夜,一旦有人误入,难寻得很。
李嫣儿细心,令一名婢子在桃花桥头等我。
婢子说:“昌平公主,三郡主人在春殿,奴婢引您过去。”
李嫣儿带的侍卫竟比我还多,都是这回随平西王进宫的,她十分焦急,对我说:“这花园太大,我带人找了许久还没搜完春殿,并不见七弟弟。”
我点头道:“本公主已命侍卫去别处找了,李贤虽痴钝,并不算傻,想来只是贪乐子,会自己留心不往危险的地方去,你不必担心。”
可李嫣儿听了我的话,眉间忧思不褪。
她身后一名侍卫说:“禀公主殿下,眼下最棘手的问题是御花园太大,但搜寻的人手不够。微臣是平西灵霄将军麾下的一名总兵,最擅勘地寻人,公主殿下若信得过微臣,不如暂将这里的内侍、宫婢与侍卫交给微臣调遣,微臣允诺公主,一个时辰之内,一定找到七世子的踪迹。”
寒夜风飒飒,我看着这侍卫,没有答话。
找李贤的确是当务之急,若是以往,我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将我的人交给他,但现在,我不愿。
原因很简单,我信不过他。
或者不单单是他,吃一堑长一智,不认识的,不熟识的,熟识但不深交的,深交却看不透的,我通通不信。
李嫣儿也看着我,她的目光中焦虑更甚,且那抹焦虑中,还隐隐藏着一丝恐慌。
我已然觉出事情不对了。
开宴前,为何有人给李贤喂催睡的药?二嫂府里的冬枣究竟从何而来?她怎么会这么赶巧在接风宴上犯了腹痛?还有,是人都知道趋利避害,李贤纵是愚钝,却没失了心智,一碗药味苦了些他就知道不吃,这会子溜出来也就小半个时辰,李嫣儿何至于担心成这样?她这样,就好像知道李贤已经遇到危险了一般。
我本该一句话都不说,转身就走的,我该回到筵席上,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李贤说到底只是一个外人,他的死活连他亲姐姐都不管,与我有什么相干?
可在我转身的一瞬,我又顿住了。
当年我被人算计,被人陷害,沦落冷宫九死一生,而今岁月流转,这些人凭什么以为还能再害我一次?当我傻以为我好欺负是么?!
今日眼前不过一个李嫣儿,一个远道而来的平西总兵,我若连他们都对付不了,日后又如何在群雄并起的纷争中立身?如何与于闲止、沈羽这样的人周旋?
我笑了笑:“那便有劳总兵大人了。”
总兵纳了我的人过去,分成六队,四队去春夏秋冬四殿,一队在外围找,一队负责传递消息。
总兵道:“公主殿下与三郡主不如先去桃花桥外的桃花阁歇息,微臣一旦找到七世子的踪迹,即刻派人过来通禀。”
话音落,一名宫婢越众而出:“奴婢服侍公主殿下与三郡主过去。”
这名宫婢是方才随我过来的,我见过她,却不认得她。
不知道她是谁的人。
我道:“你看起来像个办事妥当的,跟着去找人吧。”顺手一指,“让她跟着本公主。”
被我指着的宫女大约是刚进宫,十四五岁的样子,看起来十分青涩。
方才那名宫婢目中闪过一丝犹豫,并未忤逆我的意思,应了声“是”。
桃花阁是春殿一隅,要跨过桃花桥,穿过一片桃花林才到。若逢春日,桃花灼灼如云如霞,可惜眼下是寒冬,若不是树梢积雪化去了些许萧条,满园的枯枝败叶只怕是死气沉沉了。
桃花林很大,走过去要些时候。
小宫女提着灯在前面引路,刚跨入院门,便与自里头的出来的一名内侍撞了个满怀。
内侍面有急色,见了我,慌忙拜见:“公主殿下,不、不好了,平西的七世子方才在附近的桃花池嬉戏,不慎落了水,刚救起来。”
我并不惊讶。
他们布此一局,一步一步请君入瓮,若李贤不在这里,我反倒要奇怪。
我问:“传太医了吗?”
李嫣儿倒比我更着急些:“七弟他怎么样?这么冷的天落了水,身子可有大碍?”
“回公主殿下的话,回三郡主的话,已传太医了,太医也已到了,七世子现下的状况不太好,溺水溺得久,又受了寒,烧得糊里糊涂,人一直不清醒,所幸太医已开了药方命人煎药了,说是性命无尤。”
这里地处偏僻,御花园几十上百人找李贤遍寻不着,这是哪里来的太医,竟能一下绕到桃花阁来?
我没答话,“嗯”了一声径自往阁内走去。
阁内点了地龙,烧了好几盆碳火,温暖如春。
内侍甚乖觉地为我褪了氅衣,说:“这是江太医吩咐的,好叫七世子快些好起来。”
我看着跪在地上向我拜见的江太医,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在御花园当值?”
“回公主的话,今日早些时候,聂将军吃坏了肚子,微臣为她看诊,回宫回得晚了,是以从东边的小角门进宫,想走桃花桥的捷径,正好撞上七世子落水。”
理由得当无可挑剔。
我在桌旁坐下,隔着屏风,隐隐看见有一名宫婢守在榻前伺候,不时还有一名内侍进进出出地端水,大约是在为李贤擦洗身子。
江太医道:“公主殿下,七世子惹了风寒,烧得厉害,微臣要赶着去太医院取药材煎药,便告退了。”
那名引我进来的内侍说:“江太医,咱们桃花阁的库房里就有药材,不如您先去库房看看,若能在这儿将药备好,便不必往太医院跑这一趟了。”
说着,吩咐端水的内侍:“你引江太医去库房。”
李嫣儿似想起什么,“啊”了一声,说:“既然找到了七弟,我这就去与顾娘娘与父亲说一声,省得他们担心。”又问那名为李贤擦拭身子的宫婢:“你已为七弟擦过身子了吗?”
“上身已擦干净了,只是,只是……”她似赧然,后半截话不知当怎么说出口,索性跳过,“且尚未来得及去找干净衣裳为七世子换上。”
引路的内侍打断她:“天黑路滑,三郡主叫你陪着是你的福分,还不赶紧去,至于干净衣裳,我自会去找。”
待李嫣儿与宫婢一走,他与我道:“公主殿下,那小的去去就来?”
走到门口,却回过身,斥责这一路跟着我的小宫女:“膳房有备好的热汤,公主殿下寒夜奔波,你去为公主盛一碗过来。”
小宫女诺诺应了,刚要走,我道:“不必了。”
我笑了笑:“让她陪着我。”
内侍嘴角动了动,似想说什么,可他看了我身边宫女一眼,大约是觉得她年幼稚嫩,掀不起多大风浪,将嘴边的话咽下,然后退出去,将门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