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尹漓在想什么。
素秋不知道,冷瑶不知道,殿内众人更不知道。
就连与她有过几日深谈,称得上这个世上对她了解最深的林四,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在慕哲平找上他,随后告知他尹漓已经带着天印去到迎宾殿之后,他便已经预料到,今夜可能很难逃得出去了。
自己一旦在宫内遮蔽掉天印波动,尹漓立刻就会从她的天印中得到感应。
自己不遮蔽波动,一旦离开她的寝宫,往宫外潜行,她同样能得到感应。
两种选择,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自己都瞒不过她。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血战王宫的准备,故此,他才如胡闹般偷走了尹漓的镰刀。
他抱着的是能削弱敌人一分是一分的打算,失去了兵器的尹漓,实力定然会有所降低,追上来后,自己和慕哲平联手,也许还有逃走的把握。
虽然她可能会带来大批的敌人,但她本人绝对是第一个追上来的...
然而,令他无比意外的是,身后竟然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以至于,他和慕哲平两人就那么顺顺利利从河底潜出了王宫,进入了外城。
由于慕哲平能感应到尹漓的存在,林四已经得知尹漓的位置一直没有任何变化,她似乎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逃走。
但这不应该啊,以林四对她的了解,这个阴险女人绝不会如此大意。
她今天还一口道破了自己最近几天遮蔽天印的打算,她甚至告诉自己今晚她要参加宴会,暗示自己上方无人...
她既然能想到这一切,那她带着天印去赴宴时,就一定会时刻注意着自己的动向!
这女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难道是故意让自己逃一段路,然后再派人将自己抓回去,让自己体会从满怀希望到重新陷入绝望的心情变化?
不,应该不会,这女人虽然总爱干一些恶趣味的事情,但却不是个自大的人。她同样信奉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信条,不会给敌人留下丝毫可趁之机。
这一点,从那晚两人战斗时,她身为破境高手还用偷袭手段来对付自己这个'元境低手';,就能看得出来。
怀着这些复杂的心思,他和慕哲平再度潜入了外城的河底,他依旧打着从水道离开临嘉城的打算,毕竟现在临嘉城全城都被封锁着。
过程依旧顺利无比,两人小心翼翼催动着印力,破坏掉了河底的铁栅,随后城墙下方的河道内,果然暗藏着预警阵法。
只可惜,这阵法并不算多么高级,毕竟高级阵法师本就极少,许多人只能学到皮毛。而天河国也不算什么强国,河道内能藏有阵法已经很不错了。
林四和慕哲平本就早有准备,在发现这两个预警阵法之后,两人开始了破阵。
对于旁人来说,或许破阵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这首先需要准确找到阵基和阵眼,随后还要用种种特殊手法,既要避免触动阵法,又要进入其中拆除它。
而像预警阵法这种类型的阵法,只是破坏掉一个阵基的话,虽然可以令它瘫痪,但在瘫痪的那一刻它绝对会发出极大动静。
不过这一切,对于林四和慕哲平来说,却远没有这样麻烦。
在利用脑海那根蓝色细线探察过河底后,林四轻易找到了阵法的几处连接点和被当做阵基的灵石。
这些灵石当然不能直接挖出来,一旦稍稍被移动,只怕这个阵法就会提醒上方的守卫。
不过有着破阵经验的林慕二人,只是将印力缓缓附着到了灵石上,随后不断的消磨和吞噬着内中的灵力。
这个阵法并不算多么高级,所用的灵石也只是低级灵石,在两人印力的摧残下,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起来。
没错,触动灵石,会引起动静。但灵石内的灵力耗尽,却不会发出任何动静,林四和慕哲平只是人为的加速了这一过程。
随着阵基内的灵石变成空壳,两个预警阵法很快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变成了摆设品。
两人再度向前游动,前方再次出现了铁栅,只要打通,两人就等于是彻底脱出了临嘉城。
半刻钟后,两人已经出现在了临嘉城北面十几里处的河边原野上。
到了这里,尹漓也无法感应到他的天印了,除非她追出来,并且还追对方向。
呼吸着原野上沁人心脾的清新气息,仰躺在地望着夜空中点点繁星的林四,如同重获新生一般。
"在那暗室时,我身处牢笼,浑身只觉束缚无比。走出暗室,我觉得尹漓的寝宫是牢笼。走出寝宫,我觉得王宫是牢笼。走出王宫,我觉得临嘉城是牢笼。而现在走出临嘉城,我觉得整个天河国都是牢笼,似乎永远无法自由自在..."
斜坐在他旁边的慕哲平闻言笑道:"人生又有哪里不是牢笼,当你走出天河国,你会发现整个苍罗大陆都是牢笼,人永远都是被束缚在其中。"
林四明白他所说的牢笼已经和自己刚才所说的不同,自己所说的是身体被束缚,而他所说的却是心灵的枷锁。
"如果我能走出这个世界,是否就能够得到真正的自在呢?"他怔怔道。
"不能,走出这个世界,你只是离那夜空中的繁星更近了一点而已,那依旧是个牢笼。即便你走得再远,你也只是身处在一个叫做宇宙的牢笼中。这个牢笼,哪怕神境高手终其一生也无法走出,因为它是否有边界都是个谜。即便能走出,谁又能知,宇宙之外,是否又是另一个牢笼呢?"
"宇宙?"林四轻声重复着慕哲平刚刚说出的这个词,这是他从未听过的新奇事物,而慕哲平的这段话,他也只是似懂非懂。
不过,他并未纠结于慕哲平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那按照你这么说,人岂非永远无法得到真正的自在?"
慕哲平闻言笑道:"何为自在?何为束缚?有的人一生都困居于百里村落之内,但他很少会感到不自在。有的人坐拥一国,天下之大哪里都可去得,但他却总觉得自己身缠枷锁。所谓自在与束缚,并不完全因可以去到的远近而变化。"
"你是说,自在与束缚,只是人心所感?"
"是人心所感,却也是外物所加。身陷三尺囹圄,那即便心胸再豁达也会感到束缚。拥有强大实力与权势之人,若被种种俗务缠身,那即便他能一日游遍苍罗大陆,也会觉得身躯沉重。你身在临嘉城外,依旧觉得束缚,只是因为外敌依旧在,故而你无法自在。"
"是否我忘掉所有枷锁,便能真正自在起来?"
"你忘得掉吗?"慕哲平淡淡道。
"不能,若真那样做,便是自欺欺人了。"
"那就是了,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尽量不主动给自己添加束缚而已,并非忘记束缚。这世上有哪有真正的自在?无非束缚更少而已"
林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修行是否也是如此?从初境到窥境,从窥境到转境,从转境到元境...这些无一不是从原本的世界走到了另一个更为广大的世界。"他忽然道。
慕哲平哑然笑道:"你可真是个'天才';,这都能联想到修行?"
对于慕哲平来说,这世上所有事,都是有规律可循的。修行也是如此,他并不相信所谓的人生感悟能启发人的修行。修行说到底,只是人对自身潜力的开发。
修为高的,只是对体内气海经脉血液骨骼的开发更为彻底罢了,至于灵力深厚,同样是其中的一个具体表现而已。
对于林四这种玄之又玄的说法,他并不太认同,因为太飘渺了,并没有实际作用。
然而林四像是没有听出他这不认同之意一般,自顾自说道:"我们每提升一个境界,其实就是打破了一层枷锁。去掉了一层束缚,只要能打破下一层束缚,我们就能升到极境乃至破境!没错,一定是这样!"
慕哲平摇头笑道:"如果照你这么说,世间每个人原本都应该是神境甚至更高的境界。只是上天在他降生时为他套上了太多枷锁,而太多人终其一生一道锁都没能打开,到死都只是普通人?"
"不,我并非这个意思。上天在造物之时,早已有所偏爱,有些人经脉气海天生就有不适合修炼,而有的人限于体质,即便对修行感悟再深,也只能困于某个境界。但这并不代表每个人现在所处的境界,就是他应该处在的境界!"
"你是说,有些一生困于转境后期的人,其实他本可以升到元境甚至极境。有些困在极境后期的人,原本可以进入破境?"
"没错,他们只是没有找到打破枷锁的方法,甚至完全不知道枷锁的存在,只当是自己潜力用尽,主动放弃罢了。"
慕哲平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但这对于我们现在提升实力,似乎并无太大用处。"
林四咧嘴笑道:"岂会无用?当我们得知了枷锁的存在,那在突破下一个境界前,便会主动去寻找困住自己的枷锁,主动去想破开枷锁的办法。我们再也不会在久久无法突破时,去怀疑自己潜力已尽。我们甚至能在刚刚突破到当前境界时,就提前触摸到下一个境界的枷锁!"
"这样比之茫然无绪要强出何其之多?而我们,也再不会为后面那些更高的境界而感到无力和迷茫,当我们将这一切看成束缚,当我们用神境高手的心态来看待自己所处的境界时,会发现它们只是难关,却非天堑!"
慕哲平双目亮了起来,林四的话,对他们现在提升实力,并无直接作用。然而对他们今后的修行之路,却有着无与伦比的指向效果。
他这种想法,虽然玄之又玄,却又深合慕哲平自身的某些理念。
突破境界再也不似大多数修行者所想的那般,只能依赖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悟,而是变成了解开一个个难题。
一时间,他们后面的极境,破境,天境...仿佛再也不是原本那般如被层层迷雾笼罩,而是变得鲜明起来。
而两人也忘了说话,只是躺在草地上怔然出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