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或许想不到,他当初所说的那番话,林三其实只保留了一半的相信程度。
这对别人而言或许不可思议,毕竟林四在苍罗大陆算是不折不扣的大人物了,这种名人第一次和自己说话,怎么可能会故意撒谎?
但林三偏偏就有着这种直觉,尤其那番话他事后推敲了许多遍之后,也找出了一些不合理之处。
现在的他其实处在一个徘徊的关口,他决定等待,等待自己的回归,尽管林四说自己无法找回曾经的记忆了。
如果一直等不来,那便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好了,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平平静静,衣食无忧,除了缺个女人缺个家之外,什么都不缺了不是么?
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态和当初相比已经变了许多。换在从前,他是绝对不会考虑在这个世界找个女人成家的。
而现在,他已经将这当成了正常的事情在看待。
日子如死水般波澜不惊,他将他的本职做得很好,但除此之外便也再无其他了。
和周围人他谈不上太熟,毕竟他的工作不需要和太多人打交道,也不需要应付谁。至于居住的那片区域,他也没有刻意结交什么街坊四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每个人都显得很忙碌,为了生计而奔波,他只是其中普通的一员,根本引不起任何的注意。
如果,不是那天那个险些砸到他脑袋的纸团的话。
望着落在道旁草丛之中的纸团,他顿住了脚步,不是因为这纸团有多么出众,而是因为他刚刚亲眼看到它从旁边的那堵高墙之内飞出来。
异界也有乱扔垃圾啊,他一边腹诽,一边捡起了纸团,心内忽然冒出了一个古怪至极的念头,这纸团会不会是里面有人在向外求救?
他打开了那被揉得皱巴巴的纸团,一阵好笑的情绪涌上了心头。
纸团上只有一个字——烦。
这个字写得有些潦草,完全表达出了写字那人当时的情绪。显然,这并不是什么危急关头的重要纸团,只是那高墙内某人的一次发泄而已。
他原本打算就此走开,然而不知为何,最终却鬼使神差的抽出了放在口袋里的笔,刷刷在那纸上添了一行小字——有什么好烦的?
随后,他将那纸团重新揉成了一团,又丢回了那墙内。
在丢出去的那一瞬间,他心内竟然涌起了一丝淡淡的期待,他很好奇那纸团主人此时的反应。
应该会很惊讶吧?原本只是随手丢出去的纸团,竟然会被丢回来,而且回来得这么快。
此时的他,只是觉得有趣而已。而在等了大概三个呼吸的时间依旧没能得到任何回应之后,他已经决定离开这里了。
这高墙之内是大户人家的府邸,这一点他自然看得出。虽然这里对着的只是那府邸的后院,但也算不上人迹罕至之地,毕竟这里其实是他从染布坊回住处的必经之路。
对于那里面的一切,他并无好奇之心。对于那字条主人的事情,他也没有什么探究之心。他刚刚的举动没有带什么目的,只是因为太闲了。
就在他打算移开脚步时,原本觉得不可能会传回来的纸团,竟然再次被抛了出来。
那张皱巴巴的纸上多出了三个字——你是谁。
连面都没见到,就要查我的'户口';?他笑着摇了摇头,提笔刷刷又加上了几个字——一个提醒你不要乱扔东西的路人。
片刻后,他再次得到了回应——那你猜猜我是谁。
这个回应,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按照常理,此时对面应该是懒得搭理的可能性最大吧?
他笑着在那张已经快没有多少空处的纸上,再度添了一句——可以出个声给我点提示吗?
——不可以。
墙内的那个人,似乎态度很坚决。
——那我可要翻墙了。
他决定吓吓他,又或者是她。
——信不信我喊家丁护院过来?
竟然不是'不要,那我就走了';之类的话语,而是对着吓自己么?对面那个人,还真是一点都不肯落下风啊。
这种怪异的'交流';,忽然让他回想起了另一个世界很普遍的一种交谈方式。同样不是面对面,认识之初,同样是多半只能靠猜。
以他的感知能力,穿墙透视是办不到,但隔墙听一些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还是很简单的。不过他却并没有那么做,因为这让他莫名的怀念,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个世界。
这件事,他原本只是当成乐子,但现在却终于兴起了久违的兴致。
——行,那我猜猜,我猜你一定是个女人。
——为什么?
——笨,从字迹就可以看出来了。
——说不定我故意写那种字体的呢?然后呢,光猜出女人有什么?
——你身高八尺肩宽背阔膀大腰圆满面横肉,而且毛发旺盛,是个英伟至极的奇女子。
当他这句充斥着满满恶意的话语被对面收到之后,里面传来了一声无法掩饰的噗呲笑声。
不是生气,而是发笑么?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虽然那笑声显得并不在意,但光看那张牙舞爪的字迹,纸团的主人似乎还是有些小不满的。
——因为你不敢见人啊,一定是长得太具威慑力了。
墙内传来了一阵撕纸声,刚刚那纸团正反两面,已经被写满了。
随后,林三再次得到了有些意外的回应——用这种方法激我现身,有点小看人了吧?
...
这天下午,两人之间这种怪异的交流并没有持续太久。仅仅半个时辰不到,他们便因为天色渐黑行人渐多而选择了'道别';。
这件事并没有在林三内心兴起多大的波澜,他并不是一个容易心头乱撞的毛头小子,毕竟他曾经还有和齐琪长期共处一室的过往,也有战火鲜血的历练。
刺激的事情经历得多了以后,就容易见怪不怪了。许多事情在他眼中,只能算是平淡小事。
一直到离开,林三也不知她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两人的第一次交谈根本没有什么特定的话题。
对他而言,这算是平静生活之中的一点调剂,至于原因,也仅仅只是因为里面那个人似乎很有趣。有趣到第一次交谈,就开始'熟练';的拌嘴交锋甚至是互相挤兑,却又偏偏觉得理所当然。
这种感觉很奇妙,不过他没有想过多打探什么,比如查一查她是谁,问一问那府邸是谁家的。
但是改变终归是有的,第二天下午来到那墙外时,他还是忍不住拿出随身携带的纸张,提笔刷刷写了三个字——我来了。
或许她现在并不在那里面,毕竟昨天来到那墙角旁,对里面那位女子而言,恐怕也只是一次偶然吧。
他决定最多等一柱香时间,如果里面没有回应,那就算了。昨天离开时,两人并没有约定下次再见。
半柱香的时间之后,纸团飞了回来——你还真来了呀!
——望眼欲穿了吗?短短一天不见就想我了啊,难道我魅力这么大?
如果是旁人,林三不会开这种容易引起误会的玩笑。尤其两人根本不熟,这像轻薄更多过了唐突。
但对面那个人虽然只是认识了一天,他却觉得这种话也可以随便说了,因为她一定不会想多余的东西。
这种感觉很怪异,却又真真切切。
她的回应来得很快,仿佛根本没经过什么考虑。
——你的脸皮真厚,竟然以为我一直在里面等你?
——这都是跟你学的啊,我昨天第一次见到有人将几乎所有形容女人美好一面的词汇都用在自己身上。
——是吗,那你跟我学,交拜师费了吗?
...
当时间来到五天之后,林三已经从她自己的透露中,得到了许多有关她的资料。
太叔雪,二十四岁,勉强算是碧澜豪门世家太叔家的一员。之所以说勉强,是因为她这一支离拥有天境后期高手太叔弃,以及当年代表碧澜参加过圣山之战的天之骄女太叔玉那支豪门主家隔得太远了。
除了太叔这个姓之外,已经连旁系的旁系都算不上,双方数十年来也没有任何往来。太叔雪的父亲在栖平城做着米面生意,倒也算是富有之家。
至于太叔雪本人,两年前从泷岳城零澜学院乐科毕业,现在栖平城一家乐馆当着老师,专门教一群五六岁的少爷小姐们弹琴唱歌。课程倒很是轻松,上午授课,下午多半是闲在家里。
这种授课和学院统一上课不太一样,不过在这苍罗大陆也不算罕见。就像当年的钱无垠方羽以及林四的同学扶薇,因为家境很好,他们从小就或多或少学了一些琴棋书画之类的才艺。
这些才艺,多半不会是他们忙碌的父母亲自教的,而是在外面请老师教的。
由于同样有着在泷岳城求学的经历,两人之间倒是多了许多话题。虽然年龄上林三应该比她大点,但因为是从战场转到学院的,林三反倒比她低了四届,真要算起来太叔雪还是他的学院前辈了。
而在她'面前';,林三也没有多少隐瞒。
除了穿越之事,以及其他一些隐秘事件,大部分有关自己的事情,他也算是未加隐瞒。因为没什么必要,他又不是见不得人的通缉犯。
太叔雪也知道了他叫林三,知道他'没有了家人';,当过搬运工,当过兵,当过学生,现在则是当账房先生,也知道他瘸了一条腿。
严格算起来,两人之间的身份地位还是有着一定差距的。正常情况下,这样的两个人很难有什么交集。
林三只能算是普通平民,而家境优渥的太叔雪则是有资格出入栖平城上流圈的。而即便抛开背后因素,让外人来看,这两人本身也有着一定差距。
专门教导富家贵族子弟的太叔雪,每个月赚到的金币要比身为区区账房先生的林三多十余倍。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他们之间的关系。林三当然不可能自惭形秽,而太叔雪似乎也不觉得有什么。
他们依然保持着相隔一堵墙的怪异交流方式,而且在经历了几天的纸笔交谈之后,两人还渐渐转为了口头交谈。
其后的一段时间,这已经成为了他们之间的一个小习惯。除去刮风下雨,否则两人总会不约而同在那特定的时间段,特定的位置隔墙对话。
虽然那堵墙仅有一丈高,但无论谁,都没有想过要跨出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