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蛮!这个清丽冷艳的花魁,此刻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色长裙,披散着头发,脸上不施半点粉黛,就这么好整以暇地坐在木桶边上不远的板凳上,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木桶中的两个人,表情很是平静,就像是跑到邻居家串门一样。
王子晋傻了,樊素也傻了。这叫什么事!一头的欲火顿时就像被冰水浇透了,不过理智也没有占据大脑高地,这场面从情不自禁迅即转为尴尬无比,任是王子晋见多识广,樊素更是对于和男人在一块是家常便饭,可是今天就感觉不大一样,是男人不一样,还是地方不一样?总之俩人都感觉很别扭,不知该怎么处理得好!
如果是一般人见到两个男女差不多光着身子,搂抱在浴桶里面,会怎么反应?一样米养百样人,一千个人的心中有一千种反应,可是王子晋敢打赌,像小蛮这样的反应绝对是千中无一!你最起码回避一下,让人家能收拾一下吧,这么光着好看么?
她偏偏就不动,就这么坐着,也不取笑他们,也不皱眉,脸不红心不跳,更别说回避了,那表情……让王子晋忽然想起了一首歌:“我想偷偷望呀望一望他,假装是在浏览一幅画”,没错,小蛮看他们的眼神,根本不像是和两个大活人交流,就像是看着一幅画!
三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王子晋率先发难,既然你都不回避,我也就无所谓了,大男人而已,被俩大美人看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很是有点可惜地放开了樊素火热的身子,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从木桶里站起身来,也不管自己的重要部位露出水面,在水波上载沉载浮,露出个圆溜溜的头来,看着很有喜感——也轮不到他别扭,那俩美人一个个都瞪着眼睛,一霎不霎地看着呢,樊素的眼睛里似乎还多了几分笑意!
他径自扯过一大块棉巾来,从木桶里跨了出来,把身子裹住。这还是正月里,大明朝后期是历史上有名的小冰河期之一,冬天那叫一个冷,尽管屋子里点着暖炉,烧着炭火,不过这采暖效率和后世的暖气,以及西方的壁炉都没法比,王子晋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不迭地擦干了身子,换上棉衣。
等他折腾完了,回过头来,却发现樊素的动作居然也不慢,也已经擦了身子换上棉衣,不过这里显然没有她的衣服,穿得还是王子晋的衣物,肥肥大大地很好玩。
这屋里三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刚刚有意苟合的俩男女,此刻能一本正经地面对面坐着,已经是很了得了,另外一个仍旧云淡风轻,好像撞破奸情的压根就不是她,或者说刚才压根就没有看到那肉帛相见的一幕。
王子晋面上平静,心里可是别扭,瞧着小蛮这副样子,竟然还真是像她刚才所说的那样,是来找自己说说话的!我说你这意志也太强悍了吧,为了说说话,生生搅了我的好事,还貌似很给面子地等了半天,让我穿好了衣服好陪你说话?
别扭归别扭,他总也不能把这些话都给吼出来,这实在说不出口啊!所以说,彪悍的人生,真的不需要解释,你看看小蛮,她做了这些事,解释了吗?别人要求她解释了吗?
艰难地摆正了心态,王子晋这是一不做,二不休了,总之不能塌了架子!他干咳了一声,尽量不去看樊素的表情,冲着小蛮扬了扬下巴:“小蛮姑娘,深夜到此有何要事?”
小蛮的眼睛望王子晋脸上溜了一眼,又看了看樊素,才慢慢道:“奴家到此,和素姐姐大概是一样的目的……”
王子晋差点喷出来,心说我有这么好命,两大花魁争先恐后地投怀送抱!传说,传说中的一起飞,还是风格截然不同的俩大美人啊!主角光环终于笼罩到我的头上了啊!该死的作者终于大发慈悲了啊!
然而,这可恶的该死的“然而”,他的野望随即就被无情地打破了:“……是想问问王相公,为何不用奴家和素姐姐,去交好那老篾片袁国正?”
王子晋撇了撇嘴,原来自己还是没有那么强的主角光环呐!没劲,没劲透了,守着俩大美人,其中一个刚才还差点玩真的了,鸳鸯浴呢!现在却要来谈这种问题,不嫌煞风景么?
然而看看小蛮的表情,平淡地犹如清水一样,不含半点杂质,王子晋也没什么脾气好发的,这女人向来如此,当初和他都滚到一张床上去了,却还是像个机器人一样,看着很萌,实际上很冰,这种人的感情线估计就是空白,你跟她能着什么急?
他叹了口气,回忆了一下刚才在陈淡如的房里说过的话,准备再重复一遍:“适才……”
“不要适才。”哪知这一次,小蛮的反应却是出奇地迅疾,立刻截断了王子晋的话语:“适才王相公说得,是假话,奴家现在要问的,是相公的心里话。”
王子晋为之愕然,最令他奇怪的不是小蛮所说的话,而是她说话的方式——这个妞居然会打断别人的话!要知道小蛮的脾气向来是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如果她愿意的话,甚至可以一天都不说一个字,这不是奇闻,而是王子晋在云楼当大茶壶时亲眼所见,就有无聊的好事者一天盯着小蛮,她真的能做到!
至于小蛮说的话,他倒是不意外,他对着陈淡如所说的话,听上去是冠冕堂皇慷慨激昂,可实际上顶多只是一小部分理由而已。别看小蛮说话少,对人也时常淡淡地,不代表她看不出别人心里的想法,大多数时候她只是懒得理会而已。
他扰了扰头,不期然地再看看樊素,却见这位适才已经和自己浸了浴桶,又差点和自己滚了床单的大美人,此刻衣着端正,神情也是一本正经地点头不已:“没错,奴家到这里,也是要问王相公这句话,你不说实话,看我们姐妹怎么收拾你!”
王子晋大奇,真的很想问问,你们打算怎么收拾我?冲着这点好奇心,他还真的不大想说了,貌似这是个彩蛋啊!话说樊素真不愧是花魁的身份,调整起心态来一等一的好,刚刚还很意乱情迷地不能自持,现在居然就正色质问自己,口口声声说她来也是要问自己话的,话说你问着问着怎么就能问到我木桶里,大家光着身子聊天,谈人生谈理想么?看这表情,真怀疑刚才那个情难自己的样子是不是她装出来的了,小姐么,这一套最擅长了!
想到自己在云楼做大茶壶时,到了后半夜满楼都是小姐们做作出来的声浪,听上去那些客人个个都是久战不疲龙精虎猛的高手,大杀四方无对手,小姐们溃不成军无力招架,有时王子晋都要担心第二天小姐们是否还能保持足够的精力来迎接新的一批客人了。然而事实证明了老话说得对,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到最后扶墙走的是客人,数钱笑的是小姐,biao子和戏子并驾齐驱,果然是有其道理在的。
似乎是读出了他心中的想法,樊素很得意地冲他扬了扬鼻子:“王相公,以后要记得,在我们姐妹面前,男人一说谎就会被看穿的!”
是是,同类之间是有感应的,善于说谎的骗子总能识破另一个骗子的把戏!王子晋摇了摇头,方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便实话实说,若有冒犯处,两位姑娘不要见怪。”
这个开场白一出,王子晋便觉得樊素的神情似乎变了变,有那么一丝紧张?这还不算,好像连小蛮那万年不变的平淡神情也有了一丝变化?看错了吧,这怎么可能!
“小生是这么想的,咱们这次到京城,来做得是大事。单靠咱们云楼,虽说也有些财力,也有些人手,可是要想填满京城这个无底洞,那是远远不够的。”王子晋正色道:“说白了,咱们云楼的实力还是不够的,若不然,也不必借着这个机会求出头了。所以,首要的是借势,造势,把咱们的那点人力物力,用在刀刃上,那才管用。”
樊素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看了看小蛮,俩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又问王子晋:“那么,王相公,你的意思是说,那个袁国正,你觉得不值得?”
王子晋猛力点头:“正是,一个老篾片,靠着自己女儿攀上了兵部尚书这棵大树,居然连个官身都搏不到,这种人能有多少价值可言?顶多也就是能把话递到尚书石星的面前而已,至于再多的影响力,就不能指望他了。像这种人,拿话唬住他,再给些甜头,足够了,哪能搭上我们云楼的两大花魁?真要是他食髓知味了,再开口向咱们索要你俩,那时节可就吃了大亏了!”
他一边说一边拍大腿,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樊素听着,又看了看小蛮,点了点头:“王相公好算计,不愧是多事相公,懂得下注,更懂得收注!奴家明白了,往后还请王相公为奴家主持,务必要找个足够分量的人,奴家自当竭尽全力,配合相公行事。”
她一本正经地说罢,起身往外便走,脚步似乎比平时急了些,也有些不那么稳当。
小蛮明亮的双眸在王子晋的面上扫过,一言不发地跟着站起来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朝着已经走出十来步的樊素的背影望了望,忽然又转过头来,冲着王子晋道:“王相公,青楼女子历来无心,可是一旦动情,也就格外的看重。你,莫要叫人失望。”
失望?王子晋看着消失在暮色中的窈窕身影,攥紧了自己的拳头:现在的我,有什么能给人以希望的?如果这一次在京城不能出人头地,连我自己都会对自己失望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