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北京城,王子晋当然是很熟悉了,虽然不是北京人,但在国内生意做到一定程度,这北京就是必去的地方之一,哪怕你不去那里拓展业务,也会有各种各样的机会推着你到北京去。在王子晋跨越时空之前的几年,他每年待在北京的时间都会有两个月左右,大街小巷跑得着实不少。
不过,缺少了后世的种种地标建筑物,还有那独具特色的圆环套圆环道路体系,王子晋很快就发现,要找回自己对于北京城的印象,着实有些难了。尽管满清对于明代北京城并没有多大的变动,只是在兵灾之后整修了一下,可是新中国几十年的变化就太大了,连好多台湾回来的老人都找不着北,就别说王子晋面对的是四百多年前的北京了。
入城不久,王子晋就放弃了这种类似于“寻根”的打算,转而专心观察起明朝的北京城来。在当时人的笔记记述中,对于北京城的繁华是极尽夸耀,尤其是到了嘉靖、万历年间,京城的商业越发发达,外地客商蜂拥而至,在这天子脚下大做生意。此种繁荣,无疑是和隆庆时朝廷和北边的俺答部落签订了和议密切相关,俺答被封为顺义王之后,大明的北地边患基本上就算消停了,安全稳定的环境必然带来经济的繁荣。——在此之前,北京城可一直都算不上什么太平地界,蒙古人直到嘉靖初期还能打到城下耀武扬威呢。
先前,王子晋也曾翻阅过当时文人对于北京的种种描述,不得不说文字的魅力是巨大的,文人的笔法是春秋的,笔下呈现的北京城简直犹如天上宫阙一样令人神往。
只可惜闻名不如见面,进城走了才一里路,王子晋就大为失望。外城的确是相当繁华,来往人们的口音也是天南海北哪都有,外国人也并不罕见,各种各样的集市更是热闹非常。但是很明显可以看出,这些集市都是带着很大的随意性和自发性质,并没有人加以引导和管理,除了身兼税务、工商、城管、警察、卫生等多种职能为一身的衙役们在其间偶尔露头之外,这些集市简直连好一点的菜市场都比不上。
王子晋摇了摇头,实在没有话好说,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朝廷的职能没有转变,谁都不会想到在这方面下功夫,那不是吃力不讨好么?实在这也不关他的事,王子晋只不过是本能地从本身专业来审视一番而已,纯属看三国流泪——替古人担忧!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能说大明朝的官府就比四百年后落伍了多少,这种官僚作风一脉相承,估计再过一千年也好不到哪里去。
云楼的落脚点是在内城之中,离东华门的城隍庙有二里多远,一座三进的庭院,虽然门第并不如何高大,却也很是排场了,就这一座宅子,到了几百年后都是十亿往上啊!王子晋一面看着一面啧啧赞叹,檀香好容易找到个机会凑到他身边,撅着嘴道:“公子,人家的东西再好,也是人家的,咱们以后还是要回苏州的吧?”
这段日子以来,檀香一直跟着王子晋,身为丫鬟是没有什么发言权的,可也不妨碍人家竖着耳朵听,斜着眼睛看啊?这么察言观色,再加上对王子晋的了解,檀香这心里可就有些打鼓了,公子这不是要下定决心当一辈子的大茶壶了吧?
要说檀香的忠心,那是没话说的,能让王子晋回心转意把她再收回到身边,不得不说是她的诚意感动。但是女儿家毕竟是女儿家,就算她不在乎王子晋干不干这个大茶壶的差事,但女儿家要在青楼中厮混,终究不像话,这心里总是有疙瘩,要纠结纠结的,如今她才十二岁,还小,眼下是不妨,不过若是王子晋当真要做一辈子的大茶壶,檀香就得好好考虑一下,往后这日子要怎么过了。
她不提苏州还好,提了苏州王子晋就是一肚子的火,哼了一声,道:“那也得看了,北京城我要是混不好的话,那苏州也不用回去了。”
檀香立刻放心了,原来公子的雄心壮志还没有消沉,只是转战北京而已啊!那就好了,公子这不是说了么,北京城混不好,苏州就不回去了,既然都不回去了,这青楼也就不用混了吧;若是混得好了,苏州当然是要回去的,富贵还乡衣锦夜行么,可是既然都混得好了,这青楼自然也不用再混了!
总而言之,以后都不用再操心这大茶壶的事了,檀香顿时放下了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笑嘻嘻地道:“公子惊才绝艳,到哪里干什么,都是能出头的,京城又算得了什么?”
他俩在这说话,那条徐渭托付的老狗郑板桥也跟着凑趣,汪汪叫了两声,尾巴摇得那叫一个欢,明显是对此表示赞同。
几十个人要安顿下来,内中又有不少女眷,这座宅子里闹得不行,忙了一整天也只是勉强分派好了而已,箱笼物件什么的都暂且堆放着,慢慢打开也罢,反正这次来京城,多了不说,几个月是要住的。按照王子晋的记忆,大明朝在开始得到日本入侵的消息时,并没有马上决定出兵,而是到了将近年底的时候,才大兵跨过鸭绿江。这么看来,在京城里还真有得忙活。
相比起生活琐事来,众人还是对于要办的大事更加上心一些,屁股还没放下,几个核心人物就都被陈大娘叫到后院中议事,除了陈大娘和王子晋自己之外,京城这边的掌事也有份出席,另一个人就让王子晋很是惊讶了一下,居然是小蛮而不是樊素。
四人坐定,先是陌生人引见,那京城的掌事年约五十,面团团的员外作派,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当年的狠劲。其实他跟跛爷是一辈,都是当年打过吕宋的老弟兄,后来到了京城坐镇,名叫钱厚。王子晋和跛爷甚是亲厚,因此对这位钱厚也是格外恭敬,而钱厚大约也从跛爷那里得了关照,对王子晋着实客气了一番。
寒暄已毕,钱厚便就京城近来诸事简述一遍。原来最近京城里闹的最凶的,不是朝鲜的事,而是宁夏副总兵哱拜要造反的事。按照钱厚的话说,宁夏是九边重镇,哱拜又是高级武官,麾下三千兵马精锐之极,前年刚刚立过战功来,因此他有不稳迹象的消息一传出,登时耸动京城。这也是大国心态的一种必然逻辑,都是关注国内事宜胜过了国外,不信你看看美国的报纸就知道了。
朝鲜的战事就吃了这个亏,反正又不是来打大明的,天塌下来有朝鲜人顶着,大明人操那个心干嘛?何况就算朝鲜都完蛋了,辽东还有李成梁呢,这位刚刚卸任的老总兵,留下了八千精锐辽兵,十几年来一直所向披靡,威震辽东,日本人是断然打不进来的。
街头巷尾尽是这样乐观的议论,也就难怪高层的态度了。根据钱厚的了解,目前兵部尚书那边,还是以宁夏战事的准备为主,看样子哱拜马上就要举事,朝廷暂时是顾不上朝鲜和日本的了。
事实上,哱拜这种人是没什么政治诉求的,他不过是觉得大明朝外强中干,想要自行其是罢了,要说举起反旗自立政权之类的,哱拜还真没这器量。在这点上,后来的努尔哈赤就比他厉害多了,积累了几十年的实力才起兵,还弄个七大恨告天。虽然那个七大恨的文本是很烂,理由也很牵强,可是人家政治上就比较成熟了。
哱拜倒霉就倒霉在,他在宁夏,一出事周围几个边镇立时大兵云集,对他形成四面围攻之势,连草原上的外援都被李如松给打退了。辽镇就不同,几乎是四面受敌,战略上先天不足,边将又不能去搞外交来改变自己的态势,只能处于战略守势。
话题扯回,这会宁夏那边的事,已经不是哱拜起不起兵的问题,人家压根也没准备正儿八经地起兵造反什么的,倒是朝廷这边磨刀霍霍,正在为了如何重新树立大明朝在边镇的威信而准备动手。
一圈形势报告下来,大家就都有点发傻,陈大娘为之愁眉不展:“既是朝廷都不拿日本当一回事,咱们想立功也不会被重视吧?这可怎生是好?钱叔,几位阁老,还有都察院的御史们,都是什么腔调?”
奇怪吧?这事内阁操心也就罢了,御史们上什么劲?一点都不奇怪,真正了解明朝政治生态的人才会这么问。因为明朝没有清朝的军机处,一旦国家有什么大事,正经体制上能管着的人并不多,像兵部这种基本上只有建议权,以及执行权力而已。
战略谁来管?御史和给事中最有发言权,因为御史言者无罪啊,而且理论上,只要是大明朝的事,就没有御史们不能插一手的,而且可以乱插手,插完手了还不用负责任。因此眼下朝廷上热闹非凡,御史言官的奏折是一天数上,吵得口沫横飞,个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真要看这些的话,任是个明白人的脑子也要被吵昏了。
大家听了,更是沮丧,哪知王子晋冷不防笑道:“这不是正好么?朝廷越是顾不上朝鲜战事,那才有咱们立功的机会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