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晋对于明朝历史的记忆，大致来自于后来看过的影视作品和小说，话说身为一个现代职场人士，大多数时间都用在挣钱打拼上了，能有多少闲功夫去看那些八杆子打不着的历史小说？为此他在穿越之后，没少哀叹“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句名言，但后悔药是没处买去的。

可是另外，身为网络时代的一介网民，电脑游戏和动漫自然是一大基础技能，王子晋也不例外，尤其喜欢历史类的策略游戏，这方面哪个国家最擅长？当仁不让就是日本了，日本战国那点人那点事，翻过来倒过去弄出了多少花样啊！

于是乎，王子晋很郁闷地发现，其实他对于明朝的历史，还真没有对日本战国的知识了解来得多。虽说日本人吹牛也是有名的，战国游戏和动漫多半当不得真，可是难道国内那些搞历史文艺的就严谨到哪里去了？大家顶多是半斤八两，所不同者，最多是国内在往自己脸上抹黑方面，比日本人要大度一些，敢下手一些，其中的动机就不解释了。

那么，两者一结合，咦，王子晋忽然发觉，他终于找到自己的优势项目了，日本万历侵朝战争，这玩意他应该熟啊！最起码他很清楚地记得，这事在日本人来说叫做文禄－庆长之役，在朝鲜叫做壬辰卫国战争，咱们中国最大气，不单独取名，纳入万历三大征之一，和另外两桩国内战事并列。

有干支纪年，王子晋到这里混了大半年也不是白混的，自然知道明年，也就是几天之后，就到了壬辰年了，也就是说，日本侵朝已经迫在眉睫？

想到这里，他就有些明白了。日本侵朝，是一件大事，是如今在日本掌权的丰臣秀吉倾尽全力在做的事，发动的兵力多达二十余万人。如此大军，而且是跨海作战，光是物资调集，战船打造，兵力集结和编制，都是了不得的大动作，此刻恐怕整个日本列岛都已经开了锅了一样的热闹吧？

像这样的事，商人们是最敏感的，这关系到他们赚钱的大计呢！尤其是云楼这样跑海上运输的，日本更是必去，他们恐怕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这些事，在他脑子里只是一转，原本隔绝开的许多信息，一下子都串到了一起，王子晋念头一闪就想到了许多。可现在，真正的问题就来了，身为一个搞海上运输的集团，云楼在这件事上要采取什么立场？这可是国家大事，有他们掺合的份么？

王子晋的心顿时拎了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弄不好要走上汉奸卖国的道路啊！要说人在关键时刻，多半首先还是会想到自己，起码王子晋就开始后悔，自己应该早点努力增加一点武力值的，要是云楼真的要去卖国，这茫茫大海上自己跑都没处跑，只能劫持人质……你瞧，我都没想到要不要曲线救国，先假装同意当汉奸，觉悟真的很高啊！

云娘娘是什么人？手下管着上千号，龙蛇混杂，从小经历患难，王子晋这点历练和她相比真是差得远了，一眼就看出王子晋心里不踏实来，对于他能想到丰臣秀吉要侵略朝鲜，云娘娘反而没有太多的惊讶。

“不错，就是日本太閤意欲挥兵入朝。”似乎意在为王子晋宽心，她的语声意想不到地轻松：“其实这事，在苏州城也不算什么大机密了，往来两国之间的人那么多，都收到些风声，如今九州岛上，日本人不知集结了几十万兵马，克期就要发兵，咱们的船为免被日本人给扣了去做战船，也早就不再出海了。”

呃，似乎不是要当汉奸的路数，要不然，此次日本侵朝，水师可是个大问题，海船怎么都不会嫌多的，云楼的船先回来了，起码不是支持的态度吧？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大的事，苏州城里居然都不是什么秘密了，可真应了那句话，叫做春江水暖鸭先知，底层人民对于风吹草动，比官府要敏感得多。

当然，王子晋也明白，官府不是白痴，也不是当真反应迟钝，人家手里那么多资源不是摆设，可是这事到了明面上，和民间风传可就是两码事了。就拿刚才云娘娘的话来说，哪个当官的也不敢拿这样的消息往上报，说什么“九州岛上不知有几十万日本兵”，连有多少兵都不晓得，你来报什么信？再探再报，那是轻的，重的恐怕就要吃官司了。

“嗯，苏州城中，有许多人都是往来两国，做那海上的生意，小生也听说过，前往日本做生意的，不是去长崎，就是到堺港。长崎就在九州岛上，倘若当真大兵云集九州，往来商人当可知晓情形如何。”王子晋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就想听听云娘娘在这件事上是什么立场，老实说，他对于云楼这些人会有多爱国，真的没什么信心。

首先吧，到了这个朝代，他也多少理解古代人的思维，要说忠君，大多数也晓得这么个道理，有多忠就两说了；对于官府，则是敬畏多于拥戴，毕竟在百姓们心目中，官府不是什么服务型机构，多半是如狼似虎的衙役和舞弄笔墨的皂隶，至于灭门县令破家知府这种台词，那就不消说了，青天大老爷之所以广受欢迎，那是因为少啊！

最关键的是，这个时代人其实都没有什么中国，或者中华民族这个观念，甚至连身为汉族还是其他民族这种概念都很残缺，古来都只是管自己人叫诸夏，管外人叫四夷而已。没有民族，也就没有国家，更不用说爱国了，事实上，一直到了近代抗战，中国人的民族国家意识才算真正觉醒，也才有了统一的现代中国。

大环境是这样，首先就把王子晋的心理预期给降得不能再低，何况云楼这帮人的出身，怎么看怎么是和大明朝苦大仇深，人家当初在外面杀红毛鬼，结果家里老巢被自己人给抄了，因此而几乎全军覆没，多少人尸骨不得还乡，这不都是拜大明朝所赐么？想要这样的人能去忠君爱国，难啊难！

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王子晋也就懒得去起什么“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抗日援朝保家乡”的高调了，就算打仗也轮不到他，他在现代和人打架也不算啥高手，了不起是敢打而已，这时代是冷兵器的时代，战场上全是这方面的专家，有他出头的份么？正经是在这海外贸易的经济战线上，要是能作出点小小的贡献，扯扯日本人的后腿，才是他力所能及的事。——这中间如果能给自己再发点小财，就最好不过了。

云娘娘倒也没有让他失望，轻轻点头道：“你说得不错，风起于青萍之末，这样的大事，想必朝廷也有所察觉了，那也不是我等贱籍之民能操心的。只不过，我却有个心思，若是能在这件大事上，立下些功劳，或许能去了咱们云楼上下一千多口人的贱籍，那就算功德无量了，也不枉我主事这几年呐……”

王子晋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对这位云娘娘也是刮目相看了。这女人不简单！什么位卑未敢忘忧国之类的大道理且不说，她总是从自身的利益出发去看这件大事的，王子晋看到的是，云娘娘的想法并非不可行。

这帮海盗后裔，有什么本事？他们是贱籍，不准读书，不准做官，当兵也轮不上，连做买卖都矮人家一头，想要循正常的途经出头，几百年都不要指望。可是碰到日本侵朝这样的事，真的就有了他们的用武之地，哪怕是从军去当炮灰，以他们的悍勇和水上本事，加入水军对日本也是一大威胁，就更不用说，这些人在刺探日本情报方面绝对不会比大明锦衣卫来得差了。——你当人家那么多年的买卖是白做的么？中国这边有个云楼的落地买卖，日本那边当然也少不了明铺暗桩的。

可是，你有用是有用，也得朝廷用你才行吧？大明朝这么大，这么多人，哪里就少了你们这一千多号海盗残余呢？王子晋想到这里，又不禁皱起了眉头，换了他是朝廷官员，也绝对不会建议启用这帮人为朝廷效力的，单单这倭寇的帽子就说不清楚，万一他们临阵倒戈了呢？万一他们里通外国呢？弄不好脑袋都保不住啊！

“诚如娘娘所言，若是咱们云楼想要立下功劳，脱贱入良，这一场大事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王子晋边说，边摇了摇头：“然而其中又有许多难处，只怕娘娘是空怀报国之志，却报国无门呐！”

云娘娘也是蹙眉，颔首道：“王相公到底是读书人，见识明快，其中确实有许多难处，单凭咱们，是成不了事的。因此奴家才要连夜下绍兴府，青藤居士当年在胡宗宪幕府中画策，多知朝廷上下要害，和海外倭情，若能得他指点迷津，这件大事必能成就，也是我陈氏云娘，给三姓后代留下的一点功德！”

她转过头来，铁板一样的脸上，眸子中散发出的却是叫人几乎不能正视的光芒：“王相公，这件大事，你可愿意助奴家一臂之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