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息怒，天将息怒！”乍听明军将领祖承训的指控，朝鲜国王李昖的脸色刷地雪白，几乎要化成雪白的灰一样。这实在是太可怕了，他竟然说自己身边有人和日本方面私通！

王子晋走之前，警告他们要提防内部有人勾结日本人，李昖等人虽然是警醒了，可是朝鲜并没有类似于锦衣卫一样内部监视的机构，所以想查也无从查起，这不光是能力的问题，更是权力架构的问题，以朝鲜的政治生态，根本就容不下有这样的机构存在。

所以这个问题，李昖等人也只能是把大伙召集起来，开展了一下朝鲜爱国主义教育，告诉大家都要爱朝鲜爱国王，要下定决心和倭寇侵略者奋战到底，坚决不能做朝奸，要为了朝鲜国王的百年基业贡献出自己的最后一份力量，也就完事了。虽然明知没有什么实际效果，好歹不要被大明天朝抓住什么把柄吧？

可是谁想到，这才几天啊，刚刚出击的大明天兵就跑了回来，口口声声说是朝鲜有人私通日本！这样的罪名，李昖就是脑袋再大也不敢抗起来，这是要老命的，一旦坐实了，自己又不能有所行动的话，那不就是说，朝鲜确实是在跟日本勾结来对付大明吗？这事他可是好不容易才说清楚的啊！

李昖想要解释，又无从说起，他只是个流落边疆的国王，自己手下都没法控制好，有什么办法？心里又是着急又是茫然，忍不住又掉起金豆子来，跟个刘备似的，当然是演义版的刘备，真正的刘备那可是不负枭雄之名的。

柳成龙也顾不上管自己的国王流眼泪了，眼下这事比国王的眼泪重要多了！他忙上前赔罪，被王子晋一句话吓得连跪都不敢跪，赔罪也不敢赔了，原来王子晋说的是：“柳大人，你在这里赔罪，那就是说你们认罪了，就是勾结倭寇来犯我大明的？”

柳成龙当即跳起来，这事不能认，认了就什么都没了！一贯沉稳的柳成龙，这会声调都变了，颤抖着声音说道：“王，王大人，何出此言，何出此言呐！倭寇坏我家邦，杀我百姓，逐我国王，无恶不作，乃是我朝鲜君臣不共戴天之仇，唯有诉于大明父母之邦，岂有更与贼相通，而试刃于父母之理？万无是理，万无是理！”

王子晋还没答话，祖承训先叫了起来：“你说什么？你说俺们冤枉你们了？”蹭地一声，他把腰里的刀都给拔了出来！吓得在场的朝鲜大臣们齐刷刷后退一步，生怕祖承训一怒之下挥刀砍人，就连正在哭哭啼啼的国王李昖都吓得“哽”地一声，眼泪都缩了回去。

柳成龙很想说是，你们就是冤枉我们了！因为大明这几个将领，一冲进来什么都没说，直接就提出了指控，甚至连理由都没说得很清楚，就是说有朝鲜人泄露了军情，使得大明天兵劳而无功之类的，柳成龙想要辩解都无从说起，这不是冤枉么？

可是他又不敢明着和祖承训抗辩，这位明显是武将，没怎么读过书的，换了平时柳成龙可能也瞧不起这样的人，读书人都是骄傲而看不起武将的，柳成龙也不例外。可是这会就指望着大明天将扭转乾坤呢，哪里敢对着干？

他只得可怜巴巴地望着王子晋，一边给祖承训赔罪：“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将军纵然要打要杀，也让下国君臣死个明白吧？若要捉拿奸细，也需要下国君臣配合吧？”

王子晋冲着祖承训使个眼色，他很有信心，祖承训并不是那种没脑子的家伙，或许有些鲁莽，可是还是知道轻重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那个和日军勾结通风报信的家伙给揪出来，清除这个隐患。至于朝鲜的君臣，还是不能动的，如果真这么蛮干的话，说不定把整个朝鲜都给逼到日本一方去了，那样的话，大明要解决朝鲜问题，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可就太大了！

果然祖承训貌似激怒，实则不失冷静，见王子晋的眼色，知道自己所做的火候差不多了，当即冷哼一声，也不会说话，只是提着手里的刀，团团扫视着周遭的朝鲜大臣们。史梦征和史儒也不说话，也不上来劝阻，只是抱着胳膊，冷冷地在旁边看着。

王子晋见祖承训很完美地扮演着黑脸，自己当然也要很尽职地唱红脸：“柳大人，前次咱们兵出顺安，直指平壤，原本是可以将那里的倭寇两千人一举歼灭的，只可惜走漏了消息，让倭寇小西行长接到了消息，他听说我大明天兵到来，大惊失色，慌忙率大军来援，将已经陷于崩溃之中的倭寇残部救走，才使得我军功败垂成。”

柳成龙张了张嘴，心说这事你也不能一口咬定是我们的人走漏了消息，为何就不能是你们大明军出了问题呢？可是他也知道这话说不出口，就从情理上来推断，大明军中出奸细的可能性，也比朝鲜人要低太多了。何况大明军中绝大多数人都没来过朝鲜，人生地不熟的，传递消息哪有那么容易？这可是赶在全部骑兵、行动迅捷的大明军之前，把消息给送到了平壤的！恐怕，也只有朝鲜本地的土著，而且还得是在当地有相当深厚根基的土著，才有这样的能力吧？

他转过身，目光从在座诸人的脸上一一扫了过去，各种表情都落在他的眼中，却也看不出到底谁是那个奸细。柳成龙的心中悲愤难言，国家遭遇了这样的大难，居然还有人去和祸乱家国的倭寇勾结，出卖自己人！

他说出话来，声音之嘶哑叫人吃惊，连自己都听不出来是自己的声音，连续鼓了两次气，才说得完整：“是谁走漏了消息？当日天兵出击，只有在座诸位能够知道，就算不是你们勾结了倭寇，也必定是这殿上之人将消息泄露了出去！是谁，自己说出来！”

王子晋心中一哂，哪怕真的是有人无意中将这个消息泄露了，你这么一说人家就能坦白么？这事闹得这么严重，大明天将提着刀就站在这里，搞不好一坦白，人家直接一刀挥过来人头落地，喊冤都来不及！要让人坦白，也得等到大明天将不在了，内部交换消息，想好了怎么跟大明天将交待才行吧！

柳成龙话说出口，见没人响应，脑中一动，也想到了关键，却是更加心急如焚。这会大明天将的架势，显然是不打算轻易干休了，如果没有个交待的话，今天怎么收场？可是要找谁出来认罪？他只是个左议政，是个失去了大部分权柄的左议政，而在场这些大臣，都是一路追随着国王李昖颠沛流离的忠心大臣，是以后朝鲜复国和中兴的栋梁之才啊！

其实话说得好听而已，真正问题是他动不了这里的人，要么是他的党羽，舍不得动，要么是对头，能跟到这里还没被他清洗掉的，也是相当有份量的政敌了，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想要从这些人里面找一个炮灰出来，能够让剩下的人都认同，还能让大明天将满意，谈何容易！

要不说这官僚的思维，一般人就是难以理解，出了内奸这样的大事，他想的不是怎么样去找出这个内奸来，而是想着怎么样能向大明天将交待，让大明天将满意，想着怎么能把这事糊弄过去，想着怎么能让大家意见一致地认定哪个适合当炮灰，甚至，想的是自己能不能趁着这个机会铲除异己，扩大自己的权力！

王子晋看着柳成龙的眼睛，忽然有些脊背上发寒，这样的眼神实在是太陌生了，太难以琢磨了，他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睛！幸好，这会王子晋身为天朝官员，可以不买朝鲜人的账，也可以对柳成龙不讲理，他冷声打断了柳成龙的思路，道：“柳大人，对不住了，今天这件事，既然你们交不出人来，那就我们自己来查！”

朝鲜大臣们又是一阵哗然，别看说有奸细的时候一个个噤若寒蝉，那是因为惧怕殃及自身，那时候出来说话，说什么都可能被人抓住把柄，随便就给牺牲掉了，所以都知道沉默是金。这会不能沉默是金了，大明天将要在朝鲜的大臣行列中自己抓朝奸！这事不能忍，这不是等于说大明朝公然无视朝鲜君臣们所应该具有的地位，在朝鲜的地盘上反客为主了吗？身为毕生都在为了权力而奋斗的官僚们，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容许发生的！

况且，大臣们也很明白，大明天将嘴上说得狠，可是其实能做的也很有限，因为朝鲜是大明的属国，一向恭顺朝贡，如果没有明确的可以昭告天下的罪状，就连大明天子都不能轻易加罪于朝鲜。而这些大明天将，很明显也只是怀疑而已，手中并没有证据，也没有明确锁定的嫌疑人，不然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提出来了吧？

最重要的是，大家都很有信心，像大明天将这样过分的要求，侵犯了在场所有人的利益，将会遭到所有人的反对。官场中最忌讳的就是站在大多数人的对立面，有道是众怒难犯，整个官僚系统反对你的话，那力量会大得无法想象！

要说朝鲜这些大臣们，倒真不愧是读圣贤书的，跟大明朝的文官们有着一样的“风骨”，当即就跳出来几位，指着明朝天将祖承训和王子晋等人怒斥，说他们殿前亮了兵器失仪无礼，又说他们擅自干涉朝鲜政事云云，罪名那是一条一条的，嘴皮子都不打哆嗦就列了十几条出来！

祖承训脸色铁青，想要发作却又心存忌惮，他也知道这还不是他放手大干的地方，可是被自己所要拯救的人出卖，又被自己所要问罪的人指责，稍有血性的人谁能受得了？！

祖承训眼光不由得就落到了王子晋的脸上，这样的时候，这位书生应该会有办法解决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