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锡爵只见过王子晋两次,其中一次还没说话,另一次则是在这间书房,王子晋得知了面前老者的显赫身份,晓得如果王锡爵不是卷入了国本之争,惹翻了东林党的话,今后十几年大明朝的朝政说不定都是在他掌握之中。
当时刚刚在大明时空混出点名堂来的王子晋,面对这样的机会当然要全力把握,他从一开始就想要抱一条粗腿,所以第一脚跑到了致仕首辅申时行的府上,不过人家没给他机会,连见面都懒得见,直接叫个管家五两银子就给打发了。
能有机会在和申时行齐名的王锡爵面前表现一番,王子晋可是抖足了精神,将肚子里能翻出来的货色全都抖落出来,就指望着王霸之气能振动王阁老的虎躯,让自己能抱上大腿一飞冲天。
无奈现实永远比梦想骨感,这一次谈话没有给他带来什么,从头到尾王锡爵稳坐不动,连眼神都没什么变化,只是任由王子晋滔滔不绝,偶尔点点头以示鼓励,后来王子晋回想起来,发现那似乎都是在自己有些气馁的时候,王锡爵就点头了,看样子更多地只是想要他多说些话出来罢?
这是一次没有结果的谈话,王子晋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他那时很忙,很充实,许多计划都在轨道上进行着,王锡爵的赏识并不是决定因素,所以很快就抛在脑后了。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样一次谈话,王锡爵当晚就对孙子王时敏下达了对王子晋的绝杀令,哪怕是将王子晋手上有用的东西全都送给王瑞贤、高起凤等人也不要紧,这个人必须死!
“为什么?”这个问题,王子晋没有机会问,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找谁问这个问题。王时敏当时就问过,安排人出手以后又问过一次,可是王锡爵都没有回答他,王时敏从睿智的祖父脸上只看到一丝阴霾而已。
不过这一次,当王子晋大难不死的消息传来,王时敏等了半天,却等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且莫再出手,只管命人去访查他做了些什么,不可打草惊蛇。”
如此的郑重其事,好像对手是个庞然大物一样,可如今的王子晋,分明是头丧家犬呐!尽管心中疑惑,王时敏还是遵照着祖父的话去做了。不过基于同伙的道义,他命人将这个消息传递给了一直在为话本的事伤神的王瑞贤,至于王瑞贤会不会去动手杀王子晋第二次,这就不关他的事了。
…………
王子晋回到了云楼,樊素很有眼色地没有再缠着他,自己找了两个大茶壶把买的一堆东西给送到房中,转身去后院传递情报去了。
不过她走了,王子晋却没得到清净,房里有个女人正等着他。
“两大红牌轮番上阵,在下何其荣幸啊!”一看其人,王子晋就笑了起来,这不就是小蛮么?虽说如今樊素在自己的炒作下一鸣惊人,身价已经超过了小蛮十倍之多,不过人家第二大红牌的地位并没有变化,何况就王子晋的眼光而言,小蛮的任何条件都不在樊素之下。
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话说当初云娘娘给她俩起这花名的时候,是不是就比量着这两位花魁的先天条件来取的?很有可能啊,小蛮的腰就不用说了,上次就搂了那么一下,手感至今难忘;而樊素的樱桃小口形状色泽都是无懈可击,上唇的曲线甚至很有几分玛丽莲梦露的味道,也就是人中相对较短,中分处不是一个尖,而是一道弧线。
有材料,有包装,假如不涉及商业炒作的话,这已经是相当成功的定位了。可见云楼不是没有高人呐。不过这大白天的,小蛮姑娘总不可能又是跑过来求献身的吧?
“娘娘有请。”小蛮见到他,只是行礼如仪,淡淡道出四个字,然后就起身走到门口,半转身看着他,似乎是要和他一起去见云娘娘。
若是在几个时辰之前,王子晋还会心里斟酌一番,到底要在多大的程度上和云楼绑在一起。可是就这么短短的时间,他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为了平息心中的那一股火焰,让他付出什么都可以啊,因为如今的他,已经是一无所有了……既然如此,还想着留什么后路?尽力向前冲,冲出一条生路来吧!
到了后院小楼之下,王子晋吃了一惊,因为那万年不变站在楼下通传的小丫鬟,从楼上带下来的是他绝没有想到的两个字:“请上!”
上楼,这是王子晋从来没有经历,甚至也没有听说过的事,起码他周围接触的人,没有人告诉他云娘娘的楼上是个什么样子。事实上,当然有人能上这座楼,譬如小蛮,可是人家也不会来告诉他。
神秘的云楼,神秘的云楼中的云楼,你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神秘的云娘娘……
好吧,小云楼里面什么样,王子晋爬了几十级台阶以后终于是见到了,装饰简朴,没有什么太多的花样,唯一的装饰品还和女人不搭界:那是一柄装在刀鞘里的长刀,看形制很像是日本刀。
换了一般的公子哥或许会惊讶,可是王子晋在现代看了那么多的大片,貌似西洋鬼畜们对于家里放把日本刀还很是追捧,所以完全没放在心上,看了一眼就转头,目光集中到坐在当中的那个女人身上。
第一眼,这是个女人:第二眼,这是个女人中的女人;第三眼,这是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这就是王子晋对于云娘娘的第一印象。
椅子上端坐着一位宫装少妇,相貌乍看上去只是朴素中带着些秀丽,神态倒很端庄,这是第一眼;可再看第二眼,王子晋就发觉这女人身上处处都那么讲究,倒不是什么穿金戴银什么的,而是她那看似朴素的衣装,实际上是无数个细节组成的,尽管你拿了放大镜上下去看,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竟是一个精致到了极点的女人。
第三眼,就是这个女人的神情,叫人捉摸不透,面相看上去不似少女娇憨,眼神却很活泼灵动,眼角也没有什么皱纹——事实上,女人身上衰老的痕迹,许多都好修饰,唯独眼睛和脖子是难以雕琢的,这是王子晋在现代学来的本事,在现代神奇的化妆术下,想要辨别女人的年龄,一是看脖子二是看眼睛,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可就是这两招,在这女人身上失去了作用,横看竖看不像个少女,可是偏偏就是看不出到底有多大年纪了。王子晋随后决定放弃,对这位云娘娘定位为:暂时看不透的女人。
可随即,他就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在他还没有行礼之前,那女人就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盈盈两步上前万福:“王相公,妾身娘家姓陈,借助于舍妹舍下,今日冒昧请来王相公一叙。”
声音不对!这不是那略带沙哑的云娘娘的声音,再一听其自我介绍,王子晋这才明白,原来不是云娘娘,而是云娘娘的姐姐,姓陈?那么,云娘娘也就是姓陈的了。
厮见过后,分宾主落座,这陈大娘微微一笑,犹如春花绽放一般,尽显其女性的魅力:“王相公大才,件件事都办得妥当,屈身咱们云楼可真是委屈了。今日妾身相请相公,只想问一声,不知王相公今后有什么打算?”
“在下四海为家,孑然飘零无以生计,如今只得依附云楼为生。”王子晋沉住了气,这就是他现在的打算,料想云娘娘摆了太仓王家一道,这当口也不大可能另生枝节。
陈大娘微笑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妾身看王相公,也是读书人出身,胸中自有沟壑,为何不取科举正道?将来报国安民,以此安身立命,才是道理。”
王子晋默然。看多了穿越小说,当他刚刚在这个大明的时空站稳脚跟的时候,也很有心要大干一番事业,改变一下历史进程,一手缔造个新的大帝国什么的。可是雪夜的背后一刀,将他的美梦完全击碎,环顾四周,他连个真正能信得过,危难时候能指望的人都没有,还是凭着一个青楼大茶壶的恻隐之心才捡回了一条命。
这个事实让他认清了一点,大明的时空,对于他来说,终究还是异乡啊……为了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国家,为了这些和自己不一样的人民,豁出性命施展翻天手腕,值得吗?满清鞑子还在天边呢,混到自己翘辫子都未必能打到江南来,怕什么?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苦涩地摇了摇头:“蒙大娘垂问,在下原也捐了个监生的出身,指望一面苦读诗书,一面求个家业,来年大比时也好求个进身。可是如今身遭不幸,连想要行走在阳光下也不可得,说什么科举正途?”
那陈大娘竟然就不再说这个话题了,转而东拉西扯,问些闲话,随后就打发王子晋下楼去了。他前脚一走,后脚就转出个女子来,陈大娘走上去挽住她,轻声道:“妹妹,就这么问一声,你就能摸到他的心吗?”
那女子且不答,走到楼边窗前,向下望去,恰好见王子晋走到院门处,陡然回望,俩人的视线隔着竹帘,在空中只一交会,便即分开,王子晋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那女子停了片刻,方才缓缓道:“我只知道一点,他和寻常的读书人,不一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