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晋笑了笑，往后退了一步，顺势低下了头。尽管低下头他还是比秀吉高很多，可是姿态顿时就显得放低了许多，说起话来也就没那么突兀了。至少，秀吉的心理马上就觉得舒服了不少。

王子晋指了指海上的船队，微笑道：“如此大军，确实少见，想当初我大明戚少保在东南御寇时，麾下兵也不过四千而已。”

此言一出，秀吉的脸顿时僵了一下。戚少保是谁？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么，有关于明军战斗力的调查早就显示，大部分明军都是土鸡瓦犬，会被极少数倭寇给打得望风逃窜的，唯有少数几支军队很有战斗力，敢于和倭寇作战并且取得胜利，这其中战绩最为显赫的就是戚继光，后来被封为戚少保！

那么说了，丰臣秀吉既然知道戚继光的大名，为何还敢于轻视明军的战斗力？这也很简单，因为确实能打的明军比不能打的要少得太多了，几乎是一百个明军里面才有几个是能打的，这能影响大局吗？要知道日本战国几十年，不是说笑话的，精兵到处都是，傻子都能磨练成精兵强将了，否则早就被战国乱世给淘汰了！

另一方面，还有个情况也让他轻视明军的战斗力。因为在所谓的倭寇之中，其实真正的日本浪人也是比较少的，绝大多数都是以明国人为主，兼有东南亚的各国人在内。这样的军队，其实也就是乌合之众，哪怕能把这样的军队打到鬼哭狼嚎，也说不上有多么强悍的战斗力吧？至少，如果让秀吉派上自己的精锐部队的话，对付那种倭寇也是手到擒来。

虽然不足以动摇他的信心，可是秀吉现在有些不高兴了，这小子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他之前已经看到了小西行长送来的明国兵部尚书石星的书信副本，知道了对方的用意。一开始，他连这几个使节的面都不想见，就打算等到出兵之后，随便回复一封信，让他们带着回去就完事了。

是小西行长说，这伙明朝使节可能带着秘密使命，要看看我丰臣太阁殿到底是什么意图，有没有可能和日本之间保持和平共处，因此秀吉才起了兴致。虽说他已经下令入侵朝鲜，也做着一旦事情顺利，便可以长驱直入占领明国的美梦，不过他到底还没有失去理智，饭总要一口一口吃，大明这样的庞然大物，在做好充分准备之前，能不正面交锋最好是保持距离。

先以兵锋威慑，显示本方力量的强悍，当对手的心理失去平衡的时候，再试探出对方的底线所在。秀吉的如意算盘就是如此，他也有足够的自信，能够达成自己的目标，因为这几十年来，落入他算计中的人真是不计其数，可以说秀吉之所以能够走到这一步，靠的并不是他在战场上的胜利，而恰恰是他高人一等的政治嗅觉和手腕。

可是，当着自己这几十万大军的面，这个明国小子还是这么顽固，居然抬出了他们所谓的戚少保来，这让秀吉感到棘手了。他哼了一声，道：“明国戚少保的威名，我也曾听过，只不知如今安在？”

王子晋轻轻甩了甩手，把拉着他的沈惟敬的手给丢开，道：“戚少保已经登天数年了，太阁大人想要见识见识，恐怕很难。不过，若只是想看看戚少保练出来的兵威，倒也容易，戚少保在蓟镇时，也曾练出一支精兵来，从蓟镇到朝鲜，不过千里而已，轻骑十日可至。”

王子晋基本上是明朝地理盲，这些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不过对于秀吉来说，随口说说也没什么分别，他能听出王子晋话语中的意思，那就是明军有实力也有决心，为了朝鲜和日本发生战争，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看你的态度了！

秀吉又是沉默。以往只是在往来各色人等的言语中，还有各种书籍信件的记录中，那个富饶而古老，又显得很孱弱的大明国，现在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一个臆想之中的对手，逐渐从迷雾从幻象中走出来，随着王子晋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而变得越来越清晰。

这是一个，至少不容忽视的对手！秀吉下了决断，最大的因素，就是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他从不慌张，充满自信，而且并没有带着什么负面的情绪，一直很平静地和自己谈话。像这样的年轻人，多久没有见到了？秀吉忽然很怅惘，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刚刚死去一年的弟弟，丰臣秀长。

然后，丰臣秀吉笑了起来，他转过身，拉过刚刚那个大胖子，也就是被王子晋认为是德川家康的家伙，道：“家康公，此次朝鲜征伐，你是军师，不如你来说说？”

德川家康显得有些措手不及，胖乎乎的脸上带着憨厚而尴尬的笑，可是王子晋从听到他的名字起，就竖起了全身所有的敏感神经，这可是战国时代最后的终结者！有人说他是运气好，熬到了所有对手都完蛋，堪比老乌龟，可是在战国乱世，大家比的不就是谁活得长吗？能生存下来，那就是胜利！至于是杀死了敌人的生存，还是让敌人无从下手，最后熬死了敌人的生存，这有什么区别？

还没等德川家康发话，王子晋就上前一步，冲着德川家康拱手道：“这位便是此次贵国出兵朝鲜的军师德川大人吗？久仰久仰！德川大人所定下的陆海并进，以强凌弱，速战速决这十二字诀，当真令我朝君臣都大开眼界啊！”

德川家康的脸顿时僵住了，这话从哪里泄露出去的！要知道即便是在日本，除了极少数的高级参谋和官员，知道这十二个字的人也不算多，可是现在大军才刚刚踏上征途，明国的使节居然就知道了！

秀吉的脸也跟着僵了，他随即狠狠地瞪了身后的小西行长一眼，小西吓得浑身冒汗，看着王子晋的眼神也跟看鬼魅一样，他是第一军的指挥官，在登陆序列中排在最前面，当然知道这十二个字的分量，那就是日军所制定的总体战略啊！现在居然被明国使节给知道了，小西简直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生于战国乱世，对于军事情报的重要性，谁都不会有任何的低估！

更可怕的是，小西想到，从这个战略制定出来到现在，拢共算起来也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也就是说，如果泄密的渠道找不到，这笔帐很可能会算到自己头上来，因为在大明使节到来之后，自己曾经有过和他们单独见面的机会！

如果小西会使用后世的网络语言，估计他现在就会大叫“坑爹”了！这事闹的，王子晋，王大人，你可要把话说清楚啊，我求你了还不成？你不说清楚，我这边就说不清楚了！

想归想，怕归怕，小西行长也知道，这是对手在展示他们的力量，这么机密的战略情报都能搞到手，还敢这么大模大样地说出来，人家摆明了不怕查，否则这样的行为，会很快暴露他们的情报来源，那样损失就太大了，谁都承受不起损失一个可以得到这样级别情报的来源！那么，小西行长就开始琢磨了，到底是谁把这样的消息泄露给了大明？又是通过什么样的渠道传递的消息呢？

琢磨也是白琢磨，丰臣秀吉手下当然有他的情报机关，不过这东西不归小西行长管，所以他是无能为力的。不过他也不是很害怕，因为这基本上是没影的事，以他和丰臣秀吉身边的红人石田三成等人的关系，谅来还不至于对他构成什么威胁。

王子晋这边，丢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炸弹，欣赏了一会日本君臣的表情，他才慢悠悠地接着道：“这点小事，也不足挂齿了，其实也不是我国有意去打听，只是有人巴巴地上赶着把这些消息都送过来了，故而我国才得以知晓。呐，德川大人，在下是很佩服你的，如果我来指挥打朝鲜这么一仗，我也是这么个打法。不过话说回来，倘若贵国大军入朝之后当真是摧枯拉朽一般，将朝鲜打得落花流水的，那我大明可就不能坐视了。因此在下等人奉了朝旨前来，就是要得太阁殿一句话。贵国兵锋，究竟到何处为止？”

丰臣秀吉又是眼珠子一瞪，瞪的还是小西行长。小西行长再度大骂坑爹，这小子当日和我私下说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还是那么言不由衷词不达意，说的含含混混，要我连猜带蒙把这情报报告给秀吉，结果当着秀吉的面，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这这这，这简直是太难以琢磨了！

犹豫了半天，丰臣秀吉还是决定笑而不答。从这个年轻的大明使者屡屡出人意表的举动中，经历过无数风雨洗礼的丰臣秀吉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意味，明国这个对手，比他想象中的更难以对付！这个时候无论是做何种回答，作出何种承诺，都可能冒着难以计算的风险。他需要更多的情报，来辅助他作出决断……该死，想到情报，丰臣秀吉就又想起了刚才从王子晋口中听到的那十二个字，起码在情报这方面，己方已经落了后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