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秘诀，就在于威慑。进攻，然后世界就为之屈服了。千万不要忘记，真正能影响历史的进程的，只是一个人的意愿而已。”

当王子晋走入四层大厅，或者用日本方面的术语，应称呼其为评定间的地方时，脑子里不期然地想起了这么一段话。这是某款射击游戏中，主角评价自己对手危险程度的话语，在那款游戏之中，就是那个对手一心复仇的疯狂意愿，最终导致了第三次世界大战，核爆，生化武器等等事件。

对面的秀吉，是否也是这样的一个人？

越过可以用广阔来形容的评定间望去，视界两侧是长长的人列，跪坐那是必须的，穿着华服也是必须的，各种各样的头型非常个性化，娱乐性也是很有一点的。以至于王子晋不得不提醒自己，这是大场面，是来真的，你给我收起那些古怪的心思好不好？虽然这个时代日本大名们的发型确实都很喜感没错……

可是他发现这很难，因为他们的长相更加喜感！也不晓得日本人的遗传基因是如何演变的，这时代日本人的相貌真是千奇百怪，什么模样都有，猛一看上去不是以为进了动物园，就是以为到了外星人举办的银河系博览会了。难怪日本给人起外号都是用动物，肥前之熊啊出云之狼啊相模狮子啊，都是有其依据的吧？

最形象的就是对面那只猴子了吧！王子晋险些失笑，硬生生地忍住了，好歹是有点心理准备，因为丰臣秀吉无论是在何种记述中，其长相都是有着特殊描述，由织田信长叫出来的“猴子”这一称呼，后来似乎得到了许多人的赞同，所以也就一直流传了下来。

侧目去看看自己的两位同行者，王子晋然后就很惭愧地发现，沈惟敬和高攀龙都是目不斜视一脸庄严肃穆，根本没有什么不该有的情绪。“还是历练不够啊，看人家多淡定？也是，这有什么可笑的呢，人长这模样也是爹妈给的嘛，你啊你，不应该啊，太不严肃了！”

一面批评自己，一面努力地让自己的表情跟身边的俩人看齐，然后王子晋就发现了一件事，沈惟敬的嘴角的不停地抽搐！高攀龙的下巴一个劲地发力狠咬，以至于后槽肉都揪起来了！然后王子晋就心安了，原来大家都一样，这俩也是拼命忍着笑啊！

在进来之前，就见面的礼节，大家已经通了气。由于是以明朝兵部尚书的使者名义前来，所以就不用国礼见面的，使者只要长揖，也就是深鞠躬就可以，而秀吉则也不用起身，即席低头示意即可，这样大家都免得麻烦，也少些口舌之争。

这样的说法，王子晋他们也表示可以接受，于是到了秀吉面前大约十米，其身边小姓示意止步时，三人就停下了脚步，就地长揖作礼，而后按照日本的礼节，在准备好的丝绵垫子上坐了下来。这时候没有挑衅对手的必要，因此王子晋也就规规矩矩地按照日本方面的礼节，双腿并拢跪坐，一面坐一面在心中祈祷，最好不要坐太久，否则会变罗圈腿的！

当即有礼部进士高攀龙，用中文介绍自己一行人的来意和两位使节的身份，这时候就是沈惟敬抬头挺胸扬眉吐气做人的时候了，再也不用一直屈服在那个苏州小子之下，心中得意的简直无法形容了！王子晋乐得清闲，他就这么坐在那里，看着正对面的丰臣秀吉。

长相果然是如各种记述中所说的那样，很像一只猴子，相貌好听一点也只能用清奇来形容。至于身高，王子晋一直高度怀疑，日本人喜欢跪坐，是不是就是为了掩饰身高上的差距？当然他也知道这是一种既恶意又没有多少依据的猜测，可是这么想着的时候，心里真的很爽啊！

看了会丰臣秀吉，他又在保持头部正面不变的情况下，开始眼睛斜着打量左右两侧的人，一眼就发觉在秀吉身后不远处，没有坐在两侧人丛行列之中，有个人的位置相当特殊，看上去似乎是秀吉的某种顾问之流。令王子晋这么快就注意到他，是有两个原因，第一这人脑袋上缠着白麻布，好像中国云贵一带的许多少数民族一样，把额头以上都给包了起来。

这模样让他马上想起了游戏中很著名的一个战国角色，后来因为和石田三成的过命交情，而最终违背了自身的意愿和判断，在关原战场上送掉了性命的倒霉家伙，大谷吉继，据说也是个平民出身，但是很有才华的家伙，原本他是想要靠上德川家康这条大船的，就因为自己毕生好友石田三成的请求，于是就决定去死了。

从王子晋的心里，对这样的人是很佩服的，不得不说，日本人在战国乱世之中，确实失去了很多原有的东西，下克上更是导致了许多悲剧的发生，但是一样有这样的人存在，可以在后世传为美谈。但是他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这个人不可能是大谷吉继，因为此时是日本的文禄元年，按照记载，大谷吉继应该早就因为麻风病而长满了满头满脸的痘疮，因此他用麻布包住的是整个头脸，只露出眼睛而已。

而眼前的这一位，则是只包住了脑袋，脸仍旧露在外面，而且看上去也很正常，并没有痘疮的存在。更重要的是，这人的年纪，看上去有些苍老，怎么看都有五十岁左右的人了，大谷吉继貌似到死都没有这么大啊。

王子晋这边疑惑着，那人似乎也发觉了这边注意的眼神，也望了过来。俩人目光一对，王子晋陡然觉得心中一紧，就好像被什么危险的东西给盯上了一样，竟然有一种冲动想要伸手掏掏脚下的垫子，看看是不是有蛇之类的东西藏在那里！

然后他豁然明白，眼前这个人，只是一个眼神就能够让人有这样危险的感觉，错不了，在秀吉身边只此一人，就是在他所玩过的那些游戏之中，大名鼎鼎的战国二军师之一，黑田官兵卫如水，被秀吉忌惮无比，称之为“给他一百万石封地就能取得天下”的危险人物！

——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因为秀吉这家伙经常是嘴上没把门的，或者说，日本人在评价人物时，经常都是嘴上没把门的，夸人就死命往大了夸，动不动就是天下啊四海啊之类的话语出来。但是另外一方面，秀吉身为一个从平民发迹，最终统一日本的奇人，他在看人的眼光上必定是有其独到之处的，而黑田官兵卫的手段谋略，也确实有足以担当他赞誉的地方所在。

那人和王子晋对着看了一会，眼中泛起了微笑，然后微微低下头去，算作是向王子晋的示意。王子晋现在是斜着眼睛打量别人，头部还要保持正对着丰臣秀吉，所以也没法回礼，就坚持着再斜视了那人一会，随即为了让自己的眼睛不会变成永久性的斜视，他决定再往另外一边斜一会。

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大胖子，浑身肉滚滚地跪坐在地上，一脸憨厚的微笑，眼睛细眯着，也在注视着这边三人，恰好又和王子晋的眼神对上。王子晋又看了两眼，随即确定，坐在离秀吉这么近的地方，又是一列官员武将领头的人物，长这个模样的，非德川家康老乌龟莫属！

这个老家伙，老乌龟，老狸猫，杜鹃不鸣待之鸣，三河魂，步兵S级，铁壁特技，传说是影武者……一想到德川家康这个名字，王子晋脑子里条件反射地放出这么大一堆资料来，甚至再往下想的话还能有很多，其中包括了一些很口胡很十八禁的内容，那都是后来日本人在编故事的时候穷极无聊，就把历史人物这么瞎搞的。譬如织田信长，就因为当初烧了比睿山，被本愿寺的和尚骂为佛敌和第六天魔王，于是就在许多漫画和游戏中义无反顾地担当了大魔王的角色，貌似连触手系人家都混过！

回到现实，历史人物毕竟是历史人物，此刻身处在代表大明朝和日本交涉的立场上，王子晋只能竭尽自己所能，让自己的思想从那些靠谱和不靠谱的联想中解脱出来，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是能够决定无数人生死的人！

当他重新武装好，再度面对着面前的老猴子时，又和丰臣秀吉对了个眼。这一次他并没有胡思乱想，只是冲着秀吉微微笑了笑，然后稍稍低下视线，以示不与他对视，这也是表示尊敬的一种方式。

而这时候，高攀龙已经用中文念完了石星的书信，然后将书信交给一旁过来的小姓，送到丰臣秀吉的手中。秀吉当然是看不懂中文的，不过还是展开看了看，然后递给身边的几个人，其中一个穿着僧袍的和尚就捧起来，用日文将这封信大声念了出来，很有些同声传译的本领，不过也不晓得是不是事先得到了小西行长拿去的副本，先研究好了译文？

随着日文书信内容的渐渐传播，两旁上百位文官武将中逐渐开始有了轻微的骚动，还没有人敢于公然交头接耳，然而细小的动作，微妙的眼神，上百人都开始做这样的动作，汇集起来就是不小的一股动静了，评定间之中也没有方才那么肃穆，王子晋甚至觉得打量自己的目光都变得不那么友好起来。

直到那和尚念完了，秀吉才挥了挥手中的扇子，评定间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再度回到一根针掉地上都会听见的静谧。这么突然的变化，给人带来的不是安心，而是更大的心理负担。

就在这负担随着沉默逐渐加重的时候，秀吉忽然开口，他说的话很难懂，可是这阵子一直在恶补日语的王子晋还是听懂了：“大明使节，远来辛苦了，可愿与我一同看看千帆竞发的场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