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浦家,算得上是九州岛上一门相当有实力的大名了。由于罩着平户这么个港口,松浦家的财力很是雄厚,要拉杆子也很容易,单看这一队护送军的装备,就可以看出些端倪,明显比宗家的士兵要好很多。不过这也不排除宗家是有意藏拙,而松浦家则是捏着鼻子充大款。
王子晋的目光,当然主要是放在那几十门铁炮上。日本叫铁炮,西方叫火枪,大明叫鸟铳。从名称上,似乎就能看出一些各方文化的有趣之处,反正日本的东西都是很大很厉害的,西方就是比较平实地描述一下其特征,大明朝呢,这个,兵者凶器也,起个温和点的名字为好。
不管怎么叫,在日军如今的战术中,铁炮这种新式武器已经成为了核心兵种,在将要到来的朝鲜战场上也是明军最为头痛的武器。别看明军眼下号称是大量使用火器,包括一磅炮等级的弗朗机炮在内,纸面实力远远不是日军所能匹敌的,可是明军用火器少,实战经验缺乏,再加上朝鲜地形实在是悲摧,任何军队如果在这样的土地上打仗,后勤都会是一个大问题,所以在壬辰朝鲜战争中,明军火器的威力根本就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挥,没有对日本形成足够的技术优势。
也不知松浦家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是觉得铁炮这种东西,根本就不稀奇了?反正就这么一直在大明使节的鼻子底下晃悠来晃悠去的,也不隐藏,搞得王子晋心痒痒的,只想弄一支上手来试试,到底是怎样的东西。
不过直到进入松浦家的城堡,他也没有捞到机会,只得悻悻地住下了。这一住,就是五天,每天他们都在问,什么时候可以出发去晋见太阁丰臣秀吉,每一天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太阁还在京都和天皇商讨国事,消息已经送过去了,很快就会返回来,到时候就可以启程了。
住在这里,饮食当然是没问题的,不过王子晋吐槽是免不了的,这时代日本人的饮食只能说是喂鸡用的,量少的可怜,菜品也是少的可怜,所谓的盛宴也不过多两条鱼而已,还是那种难看到不行的腌鱼。话说靠海这么近的地方,就没有鲜鱼可以吃吗?
王子晋实在忍不了了,眼看这都快要到四月份了,四月中日本兵就要踏上朝鲜的土地了!虽说那边开战这边谈,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这样一来,自己的所谓缓兵之计,就又少了一些操作的空间了啊!总是要让日本从进攻朝鲜一开始,就疑神疑鬼地,不能放开手脚大打,这样才好控制啊!
于是在吃了又一顿鸡食之后,王子晋决定不等了,他拉上李鱼儿和张彪,以及两位才刚刚恢复平静的礼部进士,一同去找沈惟敬,向他请命:“沈大人,这些日本人显然是在敷衍咱们,这样下去几时是个了局?我看,咱们自己出去,摸着路就找他的太阁丰臣秀吉去。这样路上也能看到点真材实料的东西。”
沈惟敬很诧异地看着他,很想问问,你哪来那么大的胆子,自己去找丰臣秀吉?这是敌国,是敌国啊!九州有几十万的日本兵,都是全副武装等着到朝鲜去杀人放火抢银子的,你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都没人知道是谁要了你的小命啊!再者说,你知道现在丰臣秀吉在哪里么?日本再小也有好几个岛吧!
王子晋一看就知道他胆怯,不过这也很正常,一般人是没这胆子的。沈惟敬毕竟是正使,这使团中大部分打酱油的人也都是他拉过来的,所以这事还不能不通过他,所以王子晋只好苦劝:“沈大人,咱们这么走出去,日本人当然不敢就放任自流,万一要是咱们真出了什么事,大明朝的面子没法放,日本也没法收场。他们就算想要拖延时间,最多也就是派人跟着,等着咱们找不着路,没粮食吃什么的,自己就知道困难了。”
沈惟敬有点吃不住了,皱紧眉头道:“王大人,原来你也知道,人家有的是手段整治我们!这么着,你还敢走出去?”高攀龙和叶茂才在一旁也是紧皱眉头,他们也知道眼下这局面是刻不容缓,如果日军真的在使节递交书信之前就出了兵,那么他们这一趟了不起也是无功而返了,更别说有什么建树。对于两位刚刚读完了圣贤书,一肚子抱负想要施展的办事进士来说,这样的仕途起点显然不那么令人愉快。
王子晋笑道:“怕什么?怕的是日本人才对,九州现在都是兵,还有准备领兵出发的大名,咱们出去随便走,都能摸到一两个。依我看,从咱们到了日本第一天开始,就有人在暗中捣乱了,眼下日本内部没准也在吵个不停呢。咱们这么走出去,恰好是给了那些人一个机会,事情若有变,总强过了在这里坐困愁城。”
他是想到了在平户的那次未遂骚动,尽管因为各种原因,最终只是死了一个人,但是这当中的味道很怪,显然是有心人在当中捣鬼。那一次事出仓促,大概对方也只是轻轻试探一下,并没有来得及周密筹划,不过隔了这几天,自己这边又一直没有接到日本方面正式接见的通知,显然是暗流涌动。
松浦家所说的太阁远在京都,来回消息传递不变,这个理由王子晋根本不相信。日本大军就要出征,九州的名护屋城也早就修好了,那里是秀吉早已定下的行营所在地,此刻秀吉不在名护屋还能在哪?而他记得,名护屋离长崎,大概也就是百里左右,快马一天都能跑个来回了,这都五六天过去了,秀吉还能不知道大明使团来了?
退一万步说,秀吉现在真的不知道大明使节团的事,那也就证明了,他的手下有人出于各种目的,把这件事隐瞒了下来。不管那是什么目的,总之对于急于完成使命的自己来说,是不利的,因此必须要求变,要让这件事曝光,闹得越大越好,使得日本方面必须尽快加以处理。
所以,一定要冲出去!王子晋正要再说,陡然听得外面有人喝道:“什么人!出来!”接着就是一阵骚动,脚步声杂沓,抽刀出鞘的声音不绝于耳。
屋中众人都是一怔,深更半夜的又是单独的一个院落(日本叫曲轮),怎么会有外人闯进来?王子晋脑中电光一样闪过个念头:忍者!一定是松浦家,或者是别的什么人派来监视的忍者,被自己这一方的护卫给发现了,才有这样的动静。
他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冲着沈惟敬把手一摊,笑道:“沈大人,你瞧,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啊!今天是被发现了,若是没被发现呢?说不定这是刺客呢!”
沈惟敬也有些被惊到了,天晓得到底出了什么事?此时他眼中望出去,已然是身在敌国了,周身满是刀枪,更有无数不祥的影子在暗中活动,眼见得这里是住不得了!只得苦苦道:“王相公,从这里走出去,固然不失为一种办法,可是也未必能找到地方,这日本虽小,也有六十余州啊!”
话说日本所谓的州,和中国当然不能比,行政区划顶多相当于一个县吧。不过沈惟敬说得也不错,一个县也不小了,何况是六十几个县?可是王子晋胸有成竹,他知道秀吉离自己很近,就在名护屋城,这地方估计抓个日本小兵都能指出道路了,因为那里是日军侵朝的大本营所在,几乎所有的调动都要经过名护屋城。
“无妨,据我所知,秀吉眼下应当就在百里之内的名护屋城,咱们之中精通倭语者不少,一路打听着过去就是。”王子晋信心十足地大手一挥,让沈惟敬等人都颇为无奈。
高攀龙自从被刺激了一回,到现在脸色都还是苍白的,听见王子晋又要出去乱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顿时又有些变化,好不容易忍住了,冲着王子晋不悦道:“王大人,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莽撞?倘若出了什么乱子,你担当得起吗?”
此言一出,认同者倒是多数。说白了,胆子大的毕竟是少数,像王子晋这样胸有成竹的只是金手指的结果而已,别人可没这份底气!眼下身处敌国,外面几十万大军跑来跑去的,一个不好碰到莽撞的日本将领,把自己这一百多号当肥羊吞了也很难说啊!谁敢冒这个险?
王子晋很是无奈,这是多么好的出头的机会,你们一个都不把握?那我也只好自己想办法了!他想了想,摊手道:“这么着,咱们就一直等下去?总得做点什么,提醒一下,咱们还存在吧?说不定,眼下秀吉本人还根本不知道咱们来了呢!”特别点了点沈惟敬:“沈大人,你可别忘了,咱们出来是有使命在身,要设法拖住日本大军侵朝的速度的,这么困在这里等着日本人什么时候高兴了才接见,能干成什么事?”
沈惟敬被他为难的够呛,一方面自己也知道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一方面又因为心中害怕出什么意外,不停地安慰自己说,再等等,就有结果了!此时被王子晋几乎逼到墙角了,忍不住发作起来:“王大人,那你说,有什么万全之策?反正让整个使团上下都跟着你出去冒险,这可不成!”
王子晋笑了起来,他其实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好办,既然不能真的冲出去,咱们装个要出去的架势,吓唬吓唬他们也成,这么着,明日大家都听我的,早上起来就开始打点行装,要让这城堡里所有人都知道,咱们要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