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踏上对马岛的那一刻,在王子晋面前展现出了一个新的世界。
那不是帝国时代游戏里面,到处盖房子养鹿的日本;也不是战国游戏里面到处铺路造房子的日本;更不是全面战争幕府将军里铺天盖地日本武士的日本;当然也不是大河剧里面各种相爱相杀的日本……好吧,单纯从第一印象上来说,大河剧相对而言稍微接近一些。
不过终究电视剧还是电视剧吧?起码到了对马岛,看到前来迎接的宗氏家族及其武士,王子晋就忍不住开始吐槽,原来大河剧里面日本武士的装备都是很奢侈的啊,看看这些郑重其事前来迎接的武士,穿的装备也就是大河剧里面那些足轻们穿的,阵羽织哪里去了?金光灿灿的大铠哪里去了?南蛮具足呢?莫非都只是游戏名词吗?
真破烂啊,这是王子晋对日本的第一印象。当然他也知道这个印象不怎么靠谱,因为对马岛,属于日本的最边缘地带了,不能代表日本的典型风貌。可是,好歹你也是占据了日本和朝鲜往来要道,以及靠近日本对外贸易的枢纽之一,平户港(即今天的长崎附近),有这样的优势,发点大小财富,再多一些对外开放的气息,也不是很难吧?
其余人当然没有他这么特别的印象,一路上都是以好奇加鄙视的眼光打量着日本。这也很容易理解,这个使团里的人几乎都是来自于大明朝最发达的地区,或者也见识过这样地区的繁华景象,江南和京城的风貌,放在现在整个世界,那都是一种会让没见过的人瞠目结舌的灿烂辉煌,其差距犹如覆灭前的君士坦丁堡之于条顿森林中的古堡,或者江南苏州的园林之于养猪的猪圈。
这怎么能不让天朝上使鄙视呢?
好在,都是比较收敛的人,鄙视也只是在心中和眼光中鄙视,没有人明确地表露出来,譬如大声说着些表示不屑的话语,那种除了有意挑衅,就是脑残的做法了。正常的现实生活中,这样的行为也是很少的,王子晋都很是想不通,为何某些书里面就充斥了这样的脑残?整天和这些脑残在一块斗来斗去,这样的主角起码也是准脑残吧?也就这种水准了!
对马岛上也有一家大名,苗字是个单字,宗,家主名为义智,年纪大约四十不到。在战国,这样的年纪已经快要步入老年了,按照织田信长唱出名的那支《敦盛》所写的,人间五十年,大部分人的寿命都是在五十岁上下罢了。
身高照例是很矮,事实上自从大明朝使节团登岸以来,一路见到的都是矮子,最矮的据王子晋目测竟然只有一米多一点!放到后世,这都是侏儒啊,可是看上去也还是属于正常身高的范围?怪不得都说小日本呢,不算骂人也不算污蔑啊!王子晋不无恶意地想。
他还真是很有说这种话的资本,现代人的平均身高比明清两代都要高了不少,而在日本,这种进步大概是更加明显一点,二战以后日本人的平均身高增长幅度极为惊人。王子晋一米八三的身高,在现代只是稍微高一点的人而已,在江南苏州就已经有鹤立鸡群的感觉了,到了日本简直就像是格列佛到了小人国——好吧,也没这么夸张,但是这样居高临下和人说话的感觉,真的很爽啊!
沈惟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爽感,尽管他也不是很高,但至少比宗义智要高了那么二十多厘米,即便是坐着也看着高,哪怕宗义智极力挺起身子也是一样——因为沈惟敬也跟着挺身子,俩人有种要跳起来干架的错觉。
这当然不大可能,谈话的内容虽然带着点火药味,但姿态至少是友好的,因为大家都很清楚,彼此的身份只是传话者而已,打起来也无济于事。宗义智此前已经负责与朝鲜方面接洽,敦促朝鲜投降就是他从中周旋的,虽然这事不成,也算是有了些外交的经验了,明白这事不是他应该擅自作主的,于是就往上推好了。
沈惟敬趾高气扬地出来,根本不在对马岛停留,只是要赶着去见丰臣秀吉,以递交书信——没错,就是书信,是兵部尚书石星的书信,因为秀吉的身份,根本不足以接受大明天朝皇帝的诏书。
宗义智那个心虚啊,他可不是秀吉那种从底层农民一直爬到日本天下人的地步,以至于自我极度膨胀,身为一个边缘地区的小大名,要不是秀吉想入侵朝鲜,更远处还要入侵大明朝,他这个对马岛上的小大名,估计根本就不会入秀吉的法眼,更不用说在日本和大明朝的交往中登场亮相了。
大明朝啊,那可是个庞然大物!不管秀吉和其他很多日本人对于大明朝如何不屑,哪怕他也经常跟着附和嘲笑大明,可当事情真的落到他的头上,宗义智还是确定自己承担不起。沈惟敬要走,他是求之不得,就派了自己的次子宗义真,带着十几个旗本武士,驾着小船把大明使节送往平户。
平户基本上是日本除了堺港之外最大的对外港口了,而且这里的外国人比堺更加多,整个城市都呈现出一种杂乱的模样。只是和王子晋想象中比起来,这里显得很是冷清,街上的人不太多,偶尔有些行走往来的,脸上的神情也不怎么愉悦,都是苦大仇深的样子。
王子晋策马走着,看着自己的狗郑板桥在马前马后跑来跑去,时不时对着周围的东西叫上两声,这条徐渭养过的狗到了日本也不见有水土不服的情形,欢蹦乱跳的,让作为向导的宗义真也为之侧目,眼下的日本,大抵还没有引进过什么优良的狗种。如果王子晋告诉他,后世日本也有比如土佐犬、秋田犬这样优秀的犬种,宗义真会不会泪流满面?
望着冷冷清清的街市,和大部分都闭门谢客的店铺,王子晋忽然叹了一口气:“宗,这个,宗先生,这都是贵国穷兵黩武带来的祸患吧?这些往来的商户,原本都是和我中国做生意的吧?”他原先想要按照中国的习俗来称呼宗义真,结果发现什么称呼都不合适,官名么,这个人没有官职,顶多只有类似于叉叉守这样八杆子打不着的幕府守护职,那种东西显然是不能用来正式外交称呼的;这日本人又没有字,如果宗义真已经剃发入道,倒还可以叫叫法名,比如武田信玄的信玄之类。所以到最后,只能含糊着叫个先生。
宗义真一怔,他倒不是因为王子晋的称呼,天朝上使面前可没有他耍威风的份;而是因为,王子晋就这么直接把一个很要命的问题捅到了他的面前,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穷兵黩武?拜托,你们这些生活在阳光下和平生活的人们,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日本这几十年可都是乱世,乱世啊你明不明白?
宗义真很想这么对着王子晋吼回去,最终却只是颓然摇头:“尊使所言不差,这平户,素来有许多往来中国和日本之间的商人,有许多都是中国人呢。不过去年以来,商船大都不许出港了,所以也就成了这般模样。”
“哦……”王子晋摸了摸下巴,笑了起来,然后凑到宗义真的耳边轻声道:“宗先生,那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做做这些商人以前很赚钱,现在却没法做的买卖?”
宗义真悚然一惊,他哪里不知道王子晋说的意思,这就是要跟他勾结走私啊!宗义真的心里马上就开始长草了,他是家族次子,以后无法继承家业的话,也就是个分家的身份,因此关于自己的出路,他向来是很留心的。在对马岛,由于特殊的地理条件,往来贸易一直是个很大的财路,但是他只能看着流口水,插不进手去,因为他只是次子而已。
可现在,大明朝的使节居然向他提议走私!不要管走私什么,现在的日本什么都缺,生铁粮食皮革硝石,乃至于大明朝的铜钱,都是紧俏货色,不光是战争这个吞金巨兽的影响,更是因为保密的需要,日本近几个月来的对外贸易都已经陷于停止的状态。
不过,尽管很疯狂地想说好啊好啊,但宗义真不敢这么说,后果太严重了,谁知道这大明使节安的什么心,大家没亲没故的啊!这眼看着有可能成为敌国,哪有这样的好事掉到自己头上?
很明显地挣扎了一会,宗义真才要出口回绝,王子晋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失言,失言了,宗先生,你就算有兴趣,在下也帮不了你什么,在下只是个使节而已,哈哈。”
宗义真到嘴的话被堵了回去,乱的不知说什么好,这个大明使节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殊不知,王子晋也没想好要干什么,不过这种闲子基本上就是惠而不费,说说又不算什么,如果能够成为一条暗线的话,或许会有大收获也说不定?
街道两边的人开始多起来了,其中许多人明显是中国人的模样,这支行走在街道中央的使节团,引起了越来越多人的兴趣,尤其是那些中国人,大都用很激动又很复杂的眼光看着他们。
见此情形,王子晋忽然起意上前,在沈惟敬耳边低语几句,沈惟敬皱了皱眉头,招手让两位礼部进士靠近,把王子晋的提议说了一下。得到两位进士的赞同之后,他才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吩咐人从行囊中取出一面旗帜,绑了根旗杆迎风一展,硕大的字飘在空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日本国土上的芸芸众生:
“大明钦命使节沈,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