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南关,是有其历史来源的。明朝和东北各民族之间,有纷争,但也有交往,其中马市就是很重要的贸易往来,关外民族以其战马来和大明朝交易,交易的场所就是马市。
辽东有多处马市,其中最重要的是开原马市,海西女真多半从此而入。所谓的海西女真,也就是扈伦四部,包括叶赫、哈达、辉发、乌拉四部,都是从开原马市交易,叶赫部占据北路贡路,从开原北关入市,所以明朝就直接叫做北关;南关则是被哈达部占据。
用人家入市的道路来代称其部落,这当然是一种大国沙文主义的行为,完全不尊重对方的民族传统么!可是这个问题王子晋是毫不关心,他担心的是,这么一打起来,辽东大军会不会被此事牵制,以至于不能专力向朝鲜御倭?
对此,李如柏表示很淡定:“大事是没有的,南关北关甚强,素来桀骜不逊,尤其是叶赫部,直到三年前我父携屡战屡胜大军兵威临之,其都督纳林布禄才低头服软。这当中,努尔哈赤那小子的建州部,可帮了咱们不少忙啊!南关北关吃了亏,自然不忿,回头就要来向努尔哈赤找麻烦,这不,前日努尔哈赤才从我家门前过,还跟我哭诉,要我出兵增援哩!嘿嘿,蛮夷相杀,死得越多越好,关我什么事?何况现在朝鲜多事,顾不上他!”
王子晋一时无语,敢情这里面还有不为人知的故事,努尔哈赤和扈伦四部的交恶,缘起于努尔哈赤帮着明朝拖了扈伦四部的后腿!在他读过的满清崛起种种传记传说,包括X家讲坛的许多种说法中,可没有提过这个茬啊!
这么看来,李家对于努尔哈赤崛起的作用,就很是耐人寻味了,这分明就是李家手中一把锋利无匹的刀,在关外各族中搅风搅雨,没一刻停歇的,为李家分化瓦解辽东各族,进而保证辽东局势的稳定,当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要说李家没有在暗中支持努尔哈赤,谁信?只看李如柏的说法,恐怕这都不是“暗中”的了,关外各族就是把努尔哈赤当作明朝的狗腿子了吧?想不到啊想不到,努尔哈赤的起家居然是“少数民族奸”!这个二狗子!
不对,不能这么说,这不是把自己也给骂了么?再者说,养狗的最后被狗给咬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想了想,沉声道:“事出有因,如今我大明多事,看来是顾不上支援建州了,这南关北关的蛮子,倒也懂得看时机。只是,若坐视建州无援而败,岂非令我大明脸上无光?恐怕南关北关,新服不久,此番得意于建州的话,又要跳梁了。”
王子晋可没那么好心,为努尔哈赤担忧,他巴不得努尔哈赤被人灭了才高兴,那可就一了百了,永绝后患!只可惜,天不从人愿啊,努尔哈赤面对这场围攻战,却是发挥其惯有的“以寡敌众”属性,再度很漂亮地获胜了,从而一举从一个新兴势力,成为威震关外各族的小霸主,正式走上了统一辽东各部族的道路。
而且如今王子晋看起来,或许正是因为努尔哈赤在没有明军支援的情形下独力获胜,力破叶赫和哈达部主导的九族联军,取得了古勒山之战的胜利,才使其真正摆脱了明军狗腿子的不利形象吧?因此李如柏的态度,其实恰恰是努尔哈赤所想要的,这个草莽中崛起的枭雄,对于形势的判断无疑是令人惊奇的精准——或许也是被逼到墙角了,拼死反咬一口侥幸成功?这谁也说不清楚,历史反正就是这么回事,随你后来人说就是了,怎么说都有理。
果然,李如柏继续表示不屑一顾:“不必担心!这一次,我大明军不能出关,南关北关趁机收拾内部,由得他去,大不了努尔哈赤吃个败仗,赔点牛羊马匹和部众给他们,还能灭族不成?等我大哥他们打了宁夏,再去朝鲜收拾了倭贼,尽可从容拾掇,辽东这么些年,还不就是这么过来的?杀不尽的蛮子!”
他这一说,旁边的李家几根木头全都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这没心没肺可是王子晋的想法,因为知道了历史的进程,所以觉得他们就是睡在达摩克利斯之剑下的眠者,恍然不知大祸就是在自己的手中一点一点成形。对于沈惟敬来说,他可是觉得李如柏这种轻描淡写中带着无限血腥的话语,听上去就那么瘆人,就连他这个见过兵戈凶险的老混混也为之胆寒。
果真是好良言难劝该死鬼么……王子晋暗叹一口气,一时间也是束手无策,他又不好明目张胆劝说李家落井下石,大家一起把努尔哈赤扼杀在萌芽阶段,说起来自己现在还借着建州部落的人呢,也算是站在接近的立场上,这话怎么说得出口?况且扶持努尔哈赤来牵制南关和北关,以至于扶持南关北关,牵制土蛮各部,这都是辽东的大战略,一百多年来,面对着辽镇几面受敌,各部势力犬牙交错的局面,明朝一直都是这么干的,事实也证明了,这种以夷治夷的策略,至少没有出过大纰漏。——努尔哈赤,看起来更像是一场还没有发生的事故罢了!
无法可想,也只得轻轻放过了,王子晋开始琢磨,是不是给叶赫和哈达部支点招,好让努尔哈赤结结实实吃个败仗?不过,不能通过李家,他几乎对辽东的局势完全没有任何影响力,想支招也无从支起。罢了,古勒山之战要到明年才暴发,因为海西四部对于明军干涉也是心存极大的忌惮的,非得等到年底李如松正式率领明军主力入朝,大明朝无暇他顾的时候,才敢正式发动进攻。慢慢再想办法吧!
在自己要布局的事情中添上了这么一笔,王子晋才开始说眼下的正事:“二爷,日本是豺狼心性,吞了朝鲜都不会满足,所以这一仗,看起来是非打不可,只争早晚罢了。不过,小生的愚见,二爷辽镇这里,不妨放出风去,就说日本入朝,只是为了求大明封贡,不敢存了觊觎大明之心。”
沈惟敬一听,立刻就不干了:“王大人,你怎敢这般说!这可不是开门揖盗么?”
李如柏立时横了沈惟敬一眼,沈惟敬一窒,才想起王子晋这话可是冲着李如柏说的,自己这么跳出来反驳指责,固然是站在正使对副使的立场,可是却大大驳了李如柏的面子。这可是在人李家的地盘上呢!悄悄四顾,发觉果然不大妙,李家几根木头可没李如柏这么好涵养,个个都对沈惟敬怒目而视,愣头青一点的像李如梅,手都按上刀柄了!
沈惟敬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他可是知道这些将门世家的作派,到了他们的地盘上,什么胆大包天的事都敢做出来,自己为了使命,可是要从辽东地面上来来回回走好几趟,万一落到李家手里怎么说?
王子晋咳了一声,心中暗喜,正好趁此机会向沈惟敬再展示一下自己的肌肉,让他以后还是好好和自己合作为好。什么肌肉?自然就是自己对李家的影响力了。他冲着沈惟敬拱手道:“沈大人所虑,也不为无理,不过辽镇不比别处,宁远伯一家乃是柱石,只要这边不乱,辽镇就不会乱,所谓开门揖盗,从何说起?”
先拍了一记马屁,让李如柏的脸色又好看了起来,才道:“这么放言,是说给南关北关各部听的,让他们知道,我大明军未必就会大举入朝,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建州当可有更充足的时间准备御敌。对建州那边,也可说明,我大军虽然未必能去支援建州,不过却可以虚张声势,说起来可没有放弃他们。”
这效果,当然是有的,可是王子晋这么说,更有一重效果,那就是如果古勒山之战还是如同历史上一样发生,努尔哈赤大破了九部联军,那时这些关外民族可就有话说了,不是我们无能啊,是努尔哈赤和大明军太狡猾了,一句流言就让我们不得不按兵不动了一年多!这么一来,努尔哈赤这狗腿子的帽子,可就没那么容易摘掉了。大作用是没有多少,可也不失为一个拖后腿的好办法啊!
更妙的是,这个后腿的效果,眼下没有任何人,包括建州部自己在内,能够看得出来!人家多半还要对王子晋卖的这个人情感激涕零呢,至于在李家这里出的主意,人情能不能卖到建州努尔哈赤那里去,王子晋一点都不担心,因为辽镇李家对于努尔哈赤,那就是个筛子,什么都能漏过去吧?
李如柏久镇辽东,是个有眼光的,稍稍一想,就明白了,笑着点了点头:“到底是徐恩师看中的人,有两下子!唔,这事好办,如梓,你们哥几个到开原马市,放放风去吧!不过,可得等过一个月,这不,子晋他们还没出塞呢,日本的消息哪里就那么快传回来了!”
李如梓李如梧齐声应承,李如梅却凑上来,冲着王子晋抱了抱拳:“王相公,看你是个有见识的人,这日本果然会打过来么?我可是等不及要过去立功了!”
嗯,别着急,你有的功劳立,这一次朝鲜战事,就数你们李家兄弟捞的功劳最足了!王子晋笑道:“日本可贪得很呢!听说,那个丰臣秀吉还没有做日本太阁的时候,头上还有个主公叫做织田信长,他就曾经给织田上书,要求率军入朝,使朝鲜尽为日本郡县,然后以朝鲜之兵,席卷大明,成就不世之伟业!五将军你说,这日本可狂不狂?”
此言一出,李家兄弟全都跳了起来,一个个暴跳如雷,话说这可不是单纯的爱国心作祟,王子晋虽然没有明说,可是从朝鲜挥军大明,第一个要收拾的可不就是他们辽镇李家?如果丰臣秀吉提到了李家,王子晋没说那是他不好当面说,这个狗屁秀吉可是欺人太甚,明着向李家挑战来着;如果他没提到李家,那更是罪该万死,眼里根本没有李家!定要让你认识认识,我辽东李家一门儿郎是怎样的好汉!
眼见此景,王子晋微笑着看了沈惟敬一眼,不出所料,从这老混混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忌惮。沈惟敬也是个见事明白的,这哪里还看不出,王子晋和李家的关系确实是非比寻常,简直就跟一家人一样了!自己若是和他闹翻了,这辽东路还走不走了?
王子晋一眼瞧出来,心中暗笑,这下你还不老老实实?跟我走一趟日本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