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筝放了幕帘,转头去找那软枕抱在怀里。
枕头内里是荞麦,透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倒是好闻得很。
驴车从外头看着虽小,可躺下却也正舒服,里头铺了一条厚实的虎皮,虎皮下大概垫了毯子,躺在上头也不硌手。
确实是费了些心思。
“如何,这些可都是主子一大早交代人去办的,难为雪刺今儿舍得顶着那大太阳,到处去寻主子要的这些东西。”
十三乐哈哈地笑:“莫小瞧了这些,可都是主子一一审过才用的。”
怜筝从车里扔出几把干果,砸了十三一头,道:“要你多嘴。”
十三挨了好几个杏仁,从一旁拾掇了一个咬开,吧唧道:“你身下躺着那张虎皮,可是头两年主子从边关的林子里头杀的两头虎做成的,原是主子自己个儿用的,眼下便宜你了。”
怜筝没好气地撩开幕帘,“还有话要说没,话唠叨?再说我可就不坐了。”
十三妥协,摇头,见怜筝又缩回去,才小声嘀咕道:“主子对你好还不让人说……”
幕帘再度撩开,咕咚一声,一个核桃从马车内丢出来,正好砸在了十三的后脑勺……
十三倏然回头,正对怜筝翻白眼,就瞧见身后有马车追了过来。
“快进去!”十三戒备地看了一眼。
怜筝放下幕帘,没多久就听见了马车追上了她们的驴车。
“阮姑娘,我家王爷派我用马车将姑娘送回,并且将此物交给您。”
阿立策马而行,身后跟着一辆由两个马夫策马的马车。
怜筝从窗口扫了一眼,道:“不必了,我与我家小弟坐驴车挺好的。”
阿立俯视着那辆小驴车,古怪道:“可是我家王爷交代……”
“有劳您替我多谢王爷美意。”怜筝一口回绝,大有不下驴车的气势。
阿立僵住外头,没出声。
怜筝挑眉,“怎么,还想将我抬下车不成?”
“卑职不敢。”阿立皱眉,这天底下还是头一回见着回绝晟王的好意,非要坐驴车的。
“那你且回去罢,别惊着我的驴。”
怜筝懒洋洋地靠在马车上,道:“替我谢过晟王。”
十三憋笑憋得耳根子都红了,咳了两声,掩着笑。
阿立沉沉点头,又将手中的物件儿递来窗口。
“这是王爷交代要赠于您的,请您手下,否则卑职不好交差,更是不能离去。”
这话说到这份上,怜筝也不好推辞,伸手去取了那东西,才听见阿立告辞,带着马车快速离开。
怜筝躺在马车的虎皮上,打开了阿立送来的锦盒。
锦盒里躺着一只银钗,钗上镶砌着玛瑙珠,挂着玉链坠子,青翠耐看。
姑娘家平日来做了头饰,这样低奢又添彩的倒是不多见。
十三在外头说话,“怎么,收了人家的礼儿就软心了,倒是白白浪费了我家主子的好意。”
“嗯,这话听着酸。”
怜筝只觉得好笑,撂下手里的锦盒,道:“你家主子送我一只素钗,别人送我一只银钗,这银钗定是要天天奉在香案上供着,你家主子的就只好让我糟践了。”
“你个白眼儿狼!”
十三没听出怜筝话里的意思,自顾自地替主子觉得不值。
怜筝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再去逗他。
她从驴车朝外看了看外头的天,眼下已经黑透了。
“白眼狼儿现在要去捉鬼,与鬼一同来个狼嚎,别叫今晚的差错耽误了事儿。”
十三敛了几分不快,这才不情愿地开始驭了这驴车,朝城隍庙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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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驴车赶到了城隍庙附近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
三个秀都城看守的捕快正靠在青石板上昏昏欲睡,听见驴车动静的时候吓了一跳,其中一个连手上的刀都掉在了地上。
这几日守门的捕快可真是备受折磨,谣言越传越邪乎,偏偏还真像女鬼的哭声。
怜筝下了驴车,四周寂静一片,尚未听见谣言中那女鬼的哭声。
十三把腰牌送去给三个看守的捕快查验,确认无误后,捕快才松了口气。
大半夜的来,这两个人还真是不怕死。
“去城隍庙的路只有这一条?”怜筝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问道。
几个捕快一听这出声的人,其中一个忽然开口问:“阮姑娘?”
怜筝一愣,朝说话的人望去,夜色中模糊着看不清他的五官。
被注视的人挠了挠后脑,傻乎乎地一拍脑袋,“嘿,还真是……阮姑娘,我是莫冬青,在桃林镇当过捕快的!”
怜筝一听这话便想起来了,那时候莫冬青还救过她。
“莫捕快,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桃林镇当差的吗?”怜筝道。
莫冬青叹了口气,“那大人我原是也送过礼的,想在大人的府里找个美差,没成想他……好在我内人比我有本事,给我在这找了捕快的差事,我便来了秀都。”
“先前还听萧捕头提起过你,倒没成想在这儿遇上了。”怜筝温婉一笑。
她想起件事,道:“既然这样,那就有劳另外两位捕快继续看守着,莫捕快随我去那城隍庙探上一探如何?”
“这是极好的。”两个被点名守门的捕快忽然就有了精神头,将莫冬青朝外一推。
捕快们乐呵呵道:“莫捕快虽然是新来的,但是为人兢兢业业,定能当大任!”
“你们这两个,平日里白喝我的酒了,给我吐出来。”莫冬青说着玩笑话。
这会儿功夫,就听见城隍庙的方向里传来了几声低鸣的呜呜声,悠长凄凉,仿佛在那夜色之中藏着看不见的女鬼,伸长了鬼爪,呜咽啼哭。
夜半三更,断断续续的啼哭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又来了,若是真有鬼,别找我!”
某个捕快从怀里掏出护身符,“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莫冬青皱眉,“这声儿是前两三日里有的,出事的时候,城隍庙里皆传来狗叫声,事发后每每到半夜,就是这样的啼哭声,圣上有令不许出入,我们就只得守在这儿!”
这哭声断断续续,隐隐约约,远远听着确实像女子的哭声。
“莫捕快,我们去走一遭。”
两个捕快沉默不语,默默走到青石板上靠着,目送着莫冬青,露出怜悯的表情。
十三只当做看不见,反正只要护着她的命,管他是人是鬼。
怜筝还只顾在前面说着话,十三回身从马车上取了备好的火把,带在身边。
莫冬青沉默片刻,仿佛做了重大的决定:“那便走罢。”
三个人沿着小路相顾沉默着朝前走,断断续续的哭声渐渐变得清晰,周围是密布的草丛,熙熙攘攘被风压倒,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夜半三更,三个人行走的脚步声,夹杂着凄厉的哭声,当真是慎得慌。
眼前的路越走越黑,十三从袖口取出火折子,将方才拿来的火把点燃,瞬间照亮了小范围的路。
此刻脚下已经没有青石板路了,细碎的石子小路,踩得人脚底生疼。
怜筝抬头,眼前已经看到了城隍庙的匾额了,两边是败落的枯树。
城隍庙周遭杂草丛生,更是足有一米高,若是藏了人,定是难以分辨。
凄凉的啼哭声从城隍庙中幽幽传出,听的人毛骨悚然。
越是靠近,越是清晰入耳。
十三只觉得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了,可身前这女人竟是分毫未怕。
怜筝顾不上后头的两人,抢了十三手里的火把就径直进了城隍庙。
城隍庙破落荒芜,火把烧着前头勾扯的蜘蛛网,替他们开了前方的路。
踏入这城隍庙,这女人的啼哭声更加分明的是从城隍庙的后山院落里传来。
“阮姑娘……”莫冬青脸色有点发白,看着阮怜筝道:“那碎尸便是从你右手边那石像下的桌下拖出来的……”
火把之外的黑暗仿佛一只猛虎,它时刻准备着,只等他们灯火一灭便要扑身上前,好将他们一口吞没。
怜筝点点头,眼神发亮,将火把塞进十三手里,走到那桌前一段距离后,突然蹲下身,撩开那桌上的破布。
这动作着实惊了十三一跳,差点以为她是鬼上身了。
大半夜的,非钻进这藏尸之处。
怜筝并未进这桌底,她蹲在原位,盯着前面,沉吟许久:“这里有人来过。”
这话听的人慎得慌。
大半夜的,除了他们会来,再来的只怕是鬼了!
怜筝回头看向他们,手指着地面,“因为圣上封锁了此处,所以看四周的地面、桌面皆有尘埃,可除了来往路上不能避免的脚印,我也未曾越过半步。”
“现在除了我,我相信应该不会有人愿意进这藏尸处看了,那……这个桌边的这些儿脚印是谁的?”
听见这话,莫冬青壮着胆子看了一眼,那桌下黑黢黢的,可那青葱白指指着的位置,确确实实空了几块灰。
那空灰的位置,仿佛有人正蜷缩着躺在那里……
十三只觉得全身都凉了下来,他咽了咽口水,这世上不会真有鬼吧。
那原本中断了片刻的女鬼哭声,又呜咽着传来。
此刻,城隍庙中除了三个人的呼吸声,已是鬼气森森了。
怜筝冷着脸,二话不说,径直朝那出声的后院快步跑去。
十三一个没注意,怜筝便没了踪影,他气恼,连忙和莫冬青追了上去。
城隍庙的后院是先前是供香客们燃点贡烛香火的,废弃之后的那些蜡台依旧密密麻麻地伫立在杂草里,仿若一个个黑色的人影藏在草丛中,仿佛随时要将扰人清净者全部撕碎。
怜筝蹙眉,等十三跟上,这才慢慢拨开这些杂草。
沿着哭声,找到了一口半压着一块木板的废弃矮井。
这女鬼的哭声正幽幽从那不见天日的荒井中凄厉啼鸣……
怜筝幽幽一笑,淡道:“鬼在这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