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在书房等着,站在门外,屋里头似乎只亮了一盏灯,昏昏暗暗。
只能模糊地瞧见一个人影在窗上晃动。
怜筝立在门廊外头,脚下竟是忽的怎么都动弹不了。
席贵妃说的那些话,她不是听不懂,至少也听懂了她说的那句话。
宫中的花儿长在了宫中,若是不开,也只能拔根去种,一样留不得
风因即便再不愿意争夺皇位,他迟早有一日不得不争,不为他争,也必然会有人逼得他必须要争,若是不争,他也活不下来。
可风因若是争了,但凡唯有两个结果。
继位或者败任。
生或死。
若是他争得了皇位,坐得了天下,又如何会罢黜后宫。
后宫乃天子掌控前朝将领的主要之地,凡事不过是纳妃便可轻而易举解决的事情……
趁着现在,还未深,若是断了,便要断的干脆。
怜筝僵站在那儿,明知晓自己在烦扰什么,可是却怎么都挪不动脚下的步子。
‘嘎吱’一声,屋门开了。
怜筝生生止住底下想要扭头逃跑的脚步,昏暗的门廊里头,踩着步子踏出房门的人,背衬着烛光,却能瞧得清那五官的轮廓。
这人不是卫风因,而是卫处尹。
“你要在外头站多久?”卫处尹在屋里听着她的脚步声一路来,却站在门口便再没动过。
等了半天,不由得只能自己出来迎了她。
阿立飞鸽传信,信上独独只禀了四个字,而就是这四个字便让他火急火燎地赶在宫门下钥前,搁了手头的事情忙出了宫。
心中烦闷。
外头安静了一会儿,正当卫处尹想要走近些的时候,怜筝忽然抬步走了过来。
“你如何来了?”怜筝步伐忽如风般进了书房,倏地又回身,“我以为晟王应当在宫中好好替皇上处理政务。”
卫处尹一时语塞,顿了顿,道:“确实。”
“王爷也有旁的事情,若是没有……”
知道不是风因,怜筝一时间说不上是失落还是轻松,便想快些打发了卫处尹,好回屋仔细想想脑子里的问题。
“有。”卫处尹话没说完,也不能说完。
卫处尹看着怜筝一脸的疲倦,反倒是不操心了。
他清楚今日怜筝究竟做了些什么,大抵也总能猜出一些。
“你中意瑾王?”卫处尹忽然伸手将门关了,转过身,一双眸静静凝住了怜筝。
怜筝蹙眉回身,瞧着他关了门,还顺手将门栓窜上了。
“王爷这是要做什么?”
“你可知,瑾王并非你想的那样简单,你若是依附他,为何不选了本王?”
怜筝今日没有这样的闲心再与他争辩这些。
她转身,淡道:“王爷若是要跟卑职争论这些,卑职今日疲累……”
手腕一紧,忽然被人一拽,撞进了卫处尹的怀。
怜筝一个激灵,猛然反映了过来。
“王爷你在做什么?”她并未挣扎,冷面抬眸凝了他,“王爷如此,便是过分了。”
卫处尹低头瞧她,因为生气,那清冷的神态添了些怒意,平日里温温婉婉的样子,眼下倒是多了些人间的生气。
她向来不会对旁人多了些情绪,即便是上回他对那宫女行了拶刑,她即便动了怒,却已经是隐忍着不肯跟他多说上一句话。
就算他费尽心思赶进宫,试图帮上她的忙,避她受人算计,想要护了她。
她却从来都不肯收了他的好。
退了他的礼,回了他的好,断了他的意。
她与他从来都是克己守礼,绝不逾越半步。
唯有一回,他见她的眼底有了其他的神色,那是她在朝凤宫看向卫风因的眼神。
温柔婉转,眸中含笑,水波盈盈,竟是让那清冽之色刹那化作了柔水。
怒也好,喜也罢,终归,她还是对他不能保持了那陌生去。
“瑾王的母妃是秦皇贵妃,他是秦家的孩子!”
怜筝一听这话,伸手推了推他,冷道:“这些与我何干?”
“他看似在朝堂之上站不稳脚跟,可即便秦家被废,他能够手握朝廷的兵权,头一份爵位封赏,在封底更是子民无数,吃穿用度皆不用愁。”
卫处尹狠狠握住她的手腕,阻她逃离了他的怀,“你以为他当真在朝堂上站不稳脚跟?”
怜筝闭了眼,睫毛在灯影下微微发颤,口唇微张,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昱王和董贵妃在朝堂一派若是早早针对了他,又怎么可能拖到了现在?所谓中立之派,门派之争,又如何次次让他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
“一个离了长京城数年的人,对长京城却熟悉到连巷口店面都无一不识,这样的人,心机之沉,心计之深,即便是本王都讳莫如深!你,又如何看不清?”
“即便他得了皇位,也绝不可能纳你为妃,你又是何苦!”
怜筝一语不发,可这话却似一刀刀薄刃,一下一下地刺了她的心。
风因是未瞒过她,只要她问的,他都照实说了。
可是,她不曾问的呢?他也从未主动说过。
风因是不想争,可若是不得不争呢?
若非你死便是我亡,那又如何不争?
他在长京城里能够熟知任何官员之间的辛秘,处处拿捏到位。
若是用了这些,又何愁在朝堂之上站不稳脚跟?
怜筝从来都不是不知晓,可她却从未朝深处去想了。
“阮怜筝,秦家被除,可这数年来,朝廷官员一波一波的换,秦家的手脚早已经伸进了朝堂,在长京城里扎根了。六子夺位,长京城已是龙潭虎穴,他来便已经是争了。”
卫处尹见她一言不发,语气若嘲,“看似在朝堂上站不稳的瑾王,实则却比我还更有实权,这皇位即便是他想让,那也要看秦家人能不能允他让了。”
“为何不能,难不成还绑了他不成?”怜筝睁了眼,眸光渐冷。
卫处尹看着怜筝,道:“那你觉得他为何让人处处守了你?”
“到底是谁要伤你,又到底是谁要杀你,又到底是谁要监视了你?”
一连三问,句句刺耳。
难不成是秦家人吗?
怜筝立在原地,依旧静默。
卫处尹望着她,她眉眼静若沉檀,眼底却生了几分倔强。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站了他那儿吗?”他看着怜筝,等她答话。
怜筝试图挣开卫处尹的手,他却又用力的拧住了她的。
怜筝负气一般,反复挣扎,那雪白的皓腕渐红,如胭脂般一团一团酝开。
卫处尹握着这手腕,因她从屋外来,手腕竟是如此寒凉。
“阮怜筝!”他今日已是第二次喊了她的名儿。
卫处尹怒极反笑:“卫风因绝对逃不了,这皇位他不得不争!你若是想要妃位……”
“够了。”她冷冷地凝住了他。
怜筝使劲地挣脱开,力道之大,竟是连他都心疼起她了。
卫处尹眸光幽深,她的手腕已起了些青紫。
门外忽然传来了姜女的敲门声。
“筝筝,你吩咐的粥已替你备好,眼下我送来了,给我开开门可好?”
卫处尹握住她的手腕,一时之间却是怎么都舍不得松开。
怜筝停下挣扎,冷冷地盯住了他。
半响,卫处尹到底是拗不过她,徐徐松了手。
怜筝头也不回地开了门,让姜女进了屋。
“民女参见王爷。”姜女行了礼,便也察觉的到这屋子里的不对劲。
姜女微微站了片刻,将粥碗端入桌上,笑道:“筝筝平日里胃便不好,劳烦王爷定是要让筝筝先将粥吃下,不然怕她入夜后仔细胃疼,便是麻烦了。”
怜筝和卫处尹都僵在门口,一听这话,卫处尹将眼中的厉色散了些。
“先将粥吃了。”卫处尹不由自主地软了语气。
“姜女,我今日身子不适,吃了些粥便休息了,替我送一送王爷。”怜筝冷道。
姜女一愣,明白了怜筝的意思,刚有些为难地走了两步。
卫处尹便招了招手,“不必,本王今日要留宿提刑府,替本王收拾间客房。”
“提刑府房间少,住满了,容不下王爷!”
怜筝语气冷淡,低头坐下,自顾自地喝了口粥,“若要住,回府住去。”
大抵是真动了怒,这会儿说话都不甚好听。
“那便将木兰大人的闺房收拾出来!”卫处尹偏是和她犟上了。
怜筝将手上的碗往桌上一搁,扭头盯住卫处尹,道:“那今夜我出去住!”
卫处尹目光一凉,跟她对上了。
半响,卫处尹还是心软了,到底是败下阵来。
“罢了,本王明日再来。”卫处尹退了一步,瞧着她气得面颊都红了。
到底还是自己心急了。
怜筝起身,倔强道:“别来,明日府中无人招待。”
卫处尹正打算走,一听这话,忍不住气笑:“本王若是偏要来呢?”
怜筝不去看她,反朝姜女望去,“明日起在府中养条狗。”
卫处尹:“……”
这拐弯抹角地骂人,她还真是……
卫处尹不再和怜筝气争执,忍着那话便拂袖而去。
眼看卫处尹走了,怜筝忽然泄了气儿,坐在那椅凳上,再度阖了眸。
“我有些困了,便先去歇息了。让十三将赵祎查清楚,再送了来。”
姜女将粥推了推,“先吃上一些在休息,总不能饿坏了。”
怜筝微微一叹,勉强吃了两口,这才回了房间休息。
临关门时,她僵在门口,犹豫许久,插上了门栓。
眼下,她谁也不想见。
即便是他。(未完待续)